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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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记戛然而止在暑假开始的第三天。司马仲南一目十行，仿佛真怕惹上窥探隐私的嫌疑。林雪轲探着头跟他一起看。付子菲博客中日记体小说里的男主人公在这里直接还原成郁轶凡。林雪轲看见一个“郁轶凡”，就拿手指头戳戳，看见一个，再拿手指头戳戳。在她眼里，可惜了付子菲的好文笔，全都是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整个故事，依旧没头没脑。

    司马仲南却只对之中涉及地址的词儿留心。锦华中学操场后面围墙边同学们称为鬼墙的地方，居然是这两个家伙的花前月下。也真有花——是那两棵被大家形容成了精的桅子花树。但在付子菲笔下，这成了精的桅子花树是“花仙子在月光下舞蹈起一地梦幻”，或者是“月色仿佛沾了那花瓣的灵气，晕出一地皎洁。”

    还有就是田径场的看台，那是他们相识的地方，细雨，伞，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

    司马仲南的心越看越沉重，因为他发现自己似乎正是这场苦恋的促成者：女主人公心情不好，因为班长被别人竞选下去了——大可潇洒地说声无所谓。就算在意，也只能是心底的一个秘密。心情还是没来由失落，因为没想到居然如此不得人心……

    就知道，竞选班长的事儿她肯定是在意的。可是，为什么又把自己伪装得如此坚强。哪怕她稍稍弱一些，哪怕她眼圈儿红一下，司马仲南肯定都要心存馈疚，都要想法弥补的，不当班长又不会死，同学们真拥护自己，当个团支书什么的不照例是个学生官？竞选什么班长，自己怎么就昏了头地似非得让付子菲心服口服。头一回，司马仲南为自己的官迷心窍而懊悔得无以复加。

    突然，林雪轲的手指停留在一个词儿上，司马仲南看见那个词儿是落月湖。

    有关落月湖的这篇日记，付子菲写得煽情又旖旎，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中国现代版。

    “司马仲南，你说，付子菲会不会去落月湖？”

    哪还需要回答，司马仲南一起身便带翻了人家付妈妈唯一一张四条腿的凳子。

    “我们快走！”他说得又快又急。

    林雪轲还在犯傻：“去落月湖吗？”

    “要不你以为去哪？”话音还留在屋里，人已窜到了门外。

    这个时节的落马坡和落月湖，是锦城新贵们躲避炎热的首选之地。锦城不比海北，可以怀抱了一个海的水似的。整个锦城，说到水，只有落月湖的这一湾才见得了人。能消受的了这里的湖水解暑气的人，大多有钱又有权，余者，除非你能像锦华中学曾经葬身湖底的三个男生。拒说，这三个男生就是在这种酷暑里贪图了落月湖的那点凉意，为这种奢望付出的代价却是生命。但是也有人道，“这下好了，在落月湖安了家，算是凉快到底了。”

    这傻丫头，说不定她也是贪图了落月湖的那点凉意，打算凉快到底。司马仲南简直不敢想，也唯有不想，他的两条腿还能驮着身子和尘封在身子里的少年爱恨和疯狂一路往落月湖奔去。

    落月湖早已不是他们春天来这儿春游时远远嵌入眼中的一颗明珠。整个落马坡一带，能通行的地方都彻了围墙，正对大路留下的一道门边，“售票处”三个大字算是“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人此路过，留下买路钱”的官方版。

    司马仲南的火急火燎一步闯入，被人家售票处两个保安看成了妄想不花钱就看山景的小孬贼。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人家土匪立山寨，还讲究来个拜山头的开路条子呢。这小孬贼莫非欠揍。

    两个保安乍乍唬唬，司马仲南将近一米七的个子，被他们当成对主子表忠诚的道具，一人抱胳膊一人捞腿地把他生拉活抬出来。司马仲南挣扎得像只待宰的猪。但是这只猪叫得无比温和：“别拉我，别拉我，我只想瞧瞧你们这儿这几天有没发生什么事？”

    这说的叫什么话。这小子要不是脑子不正常，就是存心闹事。两个保安紧了紧手指节，拉开揍人的架势。

    林雪轲跑得慢一些，这会儿才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山寨门口那儿。小姑娘第一眼看着的是人家要拿她的司马大班长开练。

    “你们干什么？”这种女高中生，勇气从来都是她们随身携带的行李，走到哪里都是那儿的半个主人的架势。

    “干什么？让这小子知道，这儿不是他家后院菜园子，想进就进！”

    “不是他家后院菜园子，难道就是你们家后院菜园子？”女高中生的勇气让林雪轲变得伶牙俐齿，一句话就磕得两保安直翻白眼。

    “不买票，就甭想进去！”一个保安干脆道，同时觉得他的另一个同事太饶舌，简简单单一句话，何苦跟这小泼妇浪费口舌，又不是不知道城里人瞧不起他们这些乡下泥腿子。

    “什么，买票？我们春天来这儿春游的时候，都不用买票的！”

    司马仲南四处张望，眼睛似乎要瞪出眼镜镜面。

    这小子，白长一对黑眼珠儿，最该瞧的偏不瞧，能怪别人拿他当他——猪头猪脑！

    “小子，那里——‘售票处’，瞧见没？”保安之一仿佛终于可以鄙视城里人一下，连语气都是那种听惯了城里人调倪似的照抄照搬。

    “哦，售——票——处！”司马仲南声调儿怪是怪，但是动作却爽快得很，掏皮夹掏得干脆利落，拍出一张百元钞就像往地上丢一张费纸。两个保安算是白预支了一幅伸胳膊捋袖子准备大表一场的忠诚。该死的城里人。

    林雪轲朝两个保安狠狠地瞪眼，又朝那个在司马仲南身后扯着嗓门喊：“唉，还要找你钱呢！”的售票处中年女人抛了两个白眼，这才蹬蹬蹬地跟着司马仲南朝落月湖方向跑去。全然没看见身后那一干人把脸笑得像夏天日头下的一朵朵大葵花，仿佛城里女学生的白眼珠是钻石。这门票钱之外零头，可是个不捞白不捞的小费哪。

    落月湖依旧平静而美丽，正午的阳光投射在湖水上，鳞鳞的金色波光随着微微的山风朝远处铺展。地势较高的半山波上，几幢半中半西，不伦不类的建筑物犹抱琵琶半遮面似地藏在树丛中，建筑物的阑沿全都往外张挂着三角形的五彩绸旗，绸旗的另一头系在对面的树枝上。半新不旧的旗子在山风中扑啦啦的，可能看出是刚挂上去不久。但是一阵雨或几场风，便使它们朱颜尽改。在夏日午后绿得发亮的树叶中，越发成了残花败柳。去读书 www.qudu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