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血色昆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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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怡光掌心一翻,一柄匕首如这月色冷冷,乍然出手!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

    上头有人软软“唔”了一声,小小的身体随即扑了下来,带着清甜的花香和绵软的点心香气,让人想起一些温软的甜美的心事。

    轩辕马上还有变乱,把她带走吧,送回唐家,她还是个孩子,不该牺牲在这黑暗宫廷。

    掌心里突然落下簌簌碎屑,孟扶摇弯起眼,笑了。

    到得此刻,孟扶摇突有繁华落尽的疲倦和苍凉,昆京事变,轩辕宫乱,其中死了多少人?她不敢数,也没有数,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国帝位,更需血流漂杵。

    长风寂寂,撩起孟扶摇长发,她负手缓缓看着这座自己住了两个月的皇宫,眼底神情复杂难言……轩辕晟末日终至,而她终于完成她要做的一切,今天她用最完美的方式将皇后的历程结束,从此世上再没有宇文紫。

    巍巍如山的摄政王势力,在被日渐削薄之后,随着西平郡王的背叛,终于彻底倾塌。

    西平郡王一抹眼泪,当即回府,当夜,鸣炮三响,震惊昆京。

    到得此时,不用说,一定是摄政王知道没办法帮她女儿脱罪,又答应了他救贤妃,无奈之下,干脆先杀了贤妃!再伪装成自尽的模样!

    不过对于步步为营草灰蛇线的政客来说,她的死只是射向摄政王最后一层屏障的箭矢而已。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当夜,被打入冷宫的贤妃自尽。

    贤妃弑后一案震动京华,她弑后证据确凿,再加上她之前就扬言要让皇后好看,全宫嫔妃都在场听见,众人都说皇后一直待她宽厚,她却骤下杀手,真是猪狗不如。

    这是宠冠六宫的贤妃,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她轻轻的笑起来,道:

    他却不理会她,只是那样双目喷火的看着她,那样目光森冷,毫无情意,那样陌生可憎,寒气逼人。

    然后她看见陛下愤怒的走过来,指着她鼻子骂了些什么,又对军士们说了什么,那些肮脏的,粗俗的兵们便上前来,毫不怜惜的拉起她。

    等她稍微有点意识的时候,就看见满殿的太监军士,皇后满身鲜血的躺在地下,而陛下,又在抚尸痛哭。

    然后……

    她的脑子微微晕眩起来,一层又一层的迷雾浮起,蔓延,降落,漂移。

    她盯着孟扶摇的眼睛,那眼神华光流溢,浮波旋影,迷迷离离闪闪烁烁都似是在说话。

    她上前,轻轻拍拍贤妃,贤妃从迷乱中醒来,一眼看见微笑盈盈的孟扶摇,魔鬼似的倾身在她眼前,衣襟微露,衣襟下垂着的丝绦上系着一柄小小的金剪刀。

    埋在冷宫里的那些花匠的白惨惨骨头被起出来,狰狞的骨头带着微红的泥土直逼到贤妃眼前,带着血腥气的泥土味道和尸骨特有的腐臭死气直逼到贤妃面门,她惨叫一声,眼睛往上直直一插,便要晕去。

    “……”

    “对对,就是这个,你说有病就该治。”

    “哦?”孟扶摇慢条斯理整理衣袖,“那你可还记得本宫当时说的是什么?”

    “没有不尊正宫?”孟扶摇笑:“本宫入宫那日,你为何不去请安?”

    懿旨历数她进宫以来,好妒不贤,草菅人命,不尊正宫,欺压诸妃……

    孟扶摇含笑看她,一直看到她惴惴不安,乖乖跪下去,才颔首命从人读她的懿旨——自从宫外变乱,宫内人手被轩辕旻趁机清洗,现在他们用的人手,已经足堪信任。

    昭宁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七,雪后初晴。

    在此之前,她得先让贤妃,“杀”了皇后!

    而那负手立于后宫之巅,微笑看这一场由她参与操控出的烈烈血火的女子,终于不急不忙,进入了她最后的计划。

    轩辕晟此时饱尝了他一贯玩的权力制衡之术的苦头——他将两家集团培养成势不两立,一点火星都会爆发,他将全城兵力分交两家集团合管,美其名曰相互融合,实际上是互相监视,如今两家集团混战一团,连同所辖军营,虽然他勒令不得跟随作乱,也已人心浮动,一日三惊。

    血色昆京,风雨飘摇,昭宁十二年的轩辕,日月不昭,人心不宁,如同那零落于街的尸体一般,人们似乎也透过两大集团不断爆发的血火争斗,看见权倾天下如今却摇摇欲坠的摄政王统治时代的末日。

    姚家满门被杀,惊动朝野,姚凌属于丞相司徒墨的集团,集团内众大臣相互之间都有联姻,姚家夫人,姚家儿媳,都是司徒墨集团中的重臣女儿,这下李元捅了马蜂窝,属于司徒墨这一系的大臣怎肯干休,其中几个也掌握部分昆京防戍,手中也有兵力的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参将们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也杀入李家和华家,李氏集团怎肯干休?于是,两下混战,昆京陷入朝臣之乱,腥风血雨之中。

    李元一听甥女被害却冤屈不得雪,怒发冲冠,当即点起指挥使麾下三千兵马,杀往姚凌府邸,姚凌还没反应过来,李元已经带着一大队士兵兵甲啷当的按刀进府,揪住了姚凌当胸衣襟,骂一声:“你这百死莫赎的老狗!”刀光一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华夫人柳眉倒竖:“好你个狗仗人势,杀人害命的姚凌!”

    姚贵嫔和华妃路遇发生口角,两人互相推搡,姚贵嫔将华妃推入池中,冬月池水刺骨之寒,岂是娇弱的宫嫔可以承受?华妃被捞上来时,已经香消玉殒。

    三日后。

    这一场雪,将会覆盖掉多少人的尸体呢?

    孟扶摇当没看见,命人收敛淑妃尸体,出宫报讯,准备丧仪,随即道:“都散了吧。”

    而这个月,华妃明里暗里抢着她的机会向陛下邀宠,已经不是一次。

    众妃噤声不敢言语,孟扶摇又道:“华妃你留下,好好劝慰着陛下,莫要让他伤心太过伤了龙体。”

    孟扶摇微笑,道:“如何?”

    “贤妃娘娘能立即洗清自身嫌疑么?”孟扶摇斜睨她,“本宫自认为对于此事处置公允并有所照拂,贤妃若还有什么言语,本宫只好请你去宗正寺说清楚。”

    戏子舞着水袖扑向淑妃,又去演戏,孟扶摇无奈,道:“将玉妃交宗正寺查问,贤妃亦有嫌疑在身,暂于宫内禁足待勘,不得外出。”

    贤妃倒怔了怔,诧异地看了孟扶摇一眼,孟扶摇却对轩辕旻躬身:“请陛下裁决。”

    孟扶摇霍然转首,看向也已经拔了插戴的玉妃简雪,简雪并无惊惶之色,不卑不亢的跪着,道:“那菜是臣妾送的,但却是贤妃娘娘亲自下厨所制。”

    匆匆走进灯火通明的内殿,孟扶摇目光和轩辕旻一碰,各自让开,孟扶摇厉声道:“今夜侍候淑妃娘娘的人呢?通通打死——”

    孟扶摇皱眉:“摆驾锦云宫!”

    她开了门出去,立在台阶上,目光一扫跪在台阶下满面汗水的淑妃锦云宫总管太监,冷然喝道:“深更半夜的嚷什么?”

    杂沓的脚步声和急促的禀报声惊破皇城之夜的寂静,无数人涌向崇兴宫和承明殿,隐约不知道哪里,传来惊恐的哭喊声。

    而夜,已深。

    那座城……那一生的起点和终点,彼时彼刻,他在想着什么?

    那个人是谁呢?

    ==

    直到两人吃完,孟扶摇笑道:“得赶紧睡下先,今夜必不能安稳。”抱了肚子撑得走不动的元宝大人离开,将到门口时才听见暗魅沉沉道:

    暗魅垂下眼,慢慢的喝汤,孟扶摇又问他:“你呢?”

    孟扶摇含着筷子想了想,她的眼色在灯光下黑白分明,像黑白玛瑙那么泾渭分明的闪闪亮着。

    暗魅无奈的摇摇头,也不再说话,两人相对着静静吃饭,孟扶摇只觉得这一刻宁静安适,对面那个人不热闹,有种遗世独立的孤凉,然而那孤凉里,有只给她一个人的体贴和温存。

    身侧,暗魅的手顿了顿,偏头看看她,一瞬间眼神流转,半晌道:“你这样说我可要伤心来着。”

    孟扶摇怔了怔,摇了摇头,随即有点迷惘的道:“咦,那也是两个人,为什么我便觉得那时特别热闹呢?”

    孟扶摇放下筷子,慢慢道:“以前,我的年,都是很热闹很热闹的……”

    暗魅只在笑,慢慢给她布菜,元宝大人蹲着拉他袖子,暗魅顺手将那盘子饼都塞它怀里去。

    暗魅夹了一块茯苓夹饼给她,道:“先吃了垫垫肚子,我怕你突然扑上去。”

    孟扶摇怔怔的看着那些药香和菜香诱人混合,颜色和形状各擅胜场,连萝卜都雕出漂亮的牡丹的大菜,半晌,吸了吸鼻子。

    暗魅不答她,孟扶摇皱皱鼻子,鄙视的瞪一眼他的背影,他下厨?这些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连厨房烟火气都很讨厌的家伙,不会是一盘白水煮青菜一盘青菜煮白水吧?

    暗魅轻轻一笑,道:“你若老了,我们算什么?行将入木?”拉着她就走,道:“今天各宫自己开伙,你有口福了。”

    对面男子,淡玉色的脸庞在灯笼红光映照下润泽光艳,唇色犹艳几分,流转的琉璃眼眸华光千层,烁人眼目,他淡淡笑着来牵孟扶摇袖子,道:“过年了。”

    被利用完毕,过河拆桥了……

    仔细一看才发觉蜡烛外罩了薄薄的玉管,难怪灯光那么朦胧。

    那灯笼悠悠落在孟扶摇手中,飘出两条金色丝带,一条写:扶春来,见山河不老,一条写:邀冬去,庆日月如初。

    灯笼飘近前,隐约有小小的圆圆的黑黑的影子,扒在纱面上做“飞天之舞”,孟扶摇瞟一眼,又瞟一眼,笑了。

    红色的灯笼在一片深黑的宫殿背景里飘摇迤逦,所经之处照亮一片金红光芒,美则美矣,却因为出现得奇异,令人心生不安。

    前方大殿之巅,却突然悠悠飘下一个灯笼。

    这些年从血火中跨过来的孟扶摇,向来是一发现异常便立即退后,然而她还没退两步,身后院门突然无声关闭。

    孟扶摇最近的心思全在翻云覆雨步步紧逼,一心要将轩辕晟用软刀子慢慢割死,对这个什么小年一点概念都没有,晚间她从轩辕旻的承明殿回来,刚刚跨进院子,便怔了怔。

    贤妃本有些不放心,见她自告奋勇自己去,倒安心了,一笑道:“劳烦妹妹。”

    “有何不敢?”玉妃笑,悄悄附到贤妃耳边,“皇后跋扈,这宫中上上下下都看得清楚,姐姐是皇后之下第一人,唯一能和皇后分庭抗礼人物,但再圣恩隆重也是孤掌难鸣,凭姐姐的地位家世,和大家多来往来往,名分上的那点欠缺,不就补齐了?”

    玉妃简雪自从上次奉孟扶摇命照顾贤妃,贤妃依旧受了惊,被罚搬离自己的主宫,住在贤妃素心殿的隔壁翠云轩,她自请和贤妃一起庆祝,贤妃原本厌她,见她不被皇后待见反而欢喜,有心拉拢,两人在素心殿欢欢喜喜吃了小年饭,简雪亲自下厨,贤妃也来了兴致做了几道菜,中途发现盐不够,去御厨房取了些来,吃饭时融融一堂,两人十分和谐的你来我往,菜中有道云丝鸡片,简雪笑说淑妃娘娘最喜欢这个,不如给她送份去表表心意。

    要想动内宫而不被轩辕晟警觉反扑,这是唯一的办法。

    剩下的手脚,从内宫砍。

    戏子皇帝苦笑笑,摇摇摆摆走了,一边走一边翘着兰花指唱:“呀呀啐,阁下……老母……仇该报……”

    轩辕晟无奈,只得再次派出身边一等一人才,掌控他手下文官势力的丞相司徒墨,亲自到轩辕和上渊边境,就“上渊国主他娘被害一案做调查并商谈”。

    可怜的上渊,可怜的轩辕……

    于是,上渊突然想起来报仇了,轩辕被两线逼战了,无极送出去的国土,又一毛不拔还买一送一的拿回去了,长孙无极也帮到某人了,自己甚至连兵都不用出了。

    使者不急不忙扯开一道加密文书,用十分诡秘的语气对上渊国主道:“阁下妈死了这么多年,可以拿来报一次仇了。”

    最后齐寻意扯着使者袖子苦苦哀求,长孙无极才勉为其难答应再收回去,但是,得有条件。

    谁知道拿到手容易送回去难,伟大的无私的客气的无极太子说,送人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岂不是让我自己打自己脸?不成,不成,再说当初国主您都笑纳了,怎么现在又反悔了?难道是对我无极送出的礼物不甚满意?那要不要我把两戎之地再割给您?

    朝政一团纷乱,上渊的催促国书还一封接着一封,并也做出了陈兵边境的姿态,扬言不给个交代,也只好杀杀兔子,轩辕晟命令细作好生探听小国上渊这次发了什么羊癫疯,并悍然不打算对此解释,想干脆两地作战,打垮这些落井下石的,让他们知道轩辕不是那么好欺负!结果细作的回报,却让他冷了心。

    当庭弹劾,句句诛心,轩辕晟便是泥土做的也生了火气,再说这样的罪名论谁也承担不起,无奈之下只得当庭将老窦铭羁押于天牢,他还算理智,没对老家伙用刑也没说要杀他,然而便是这样,当白发苍苍老泪纵横,当庭大呼“太子英灵,佑我精诚”的老臣被免冠押下,一半都是窦老门下的文官看摄政王的眼神都不对了。

    据说当时轩辕晟接到国书,一拳击在桌案上,将桌子生生轰裂,满殿文武大多惊跪下去,却有一帮老臣,悍然而立,立刻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奏章侃侃而读,那内容刀笔狠辣,闻之惊心,直指摄政王篡权跋扈,为政失当,暗示如今轩辕糟糕局面由他一手造成,并指摄政王谋杀先帝后裔、暗害忠良遗孤、欺君罔上把持政权倒行逆施任用私人等等十八大罪。

    继大瀚孟王兔子被杀之后,和轩辕一直邦交一般的上渊,突然在轩辕大瀚对峙之时,向轩辕发起责难,提出当年上渊国主齐寻意母后曾离奇死亡,疑凶手为当年的太渊太子妃、太渊皇后轩辕氏,轩辕皇后已薨,这桩旧案便要着落在轩辕国,请轩辕交出幕后主使,并对此有所交代,以全上渊国主为人子者之孝道也。

    ==

    “妾妃”扭扭捏捏一步三回首的去了,曼长唱腔老远犹自传来:

    戏子哀怨的以袖掩面,唱:“银河长天未央殿,妾妃空守泪烛前……万岁,你又被哪个狐媚子迷鸟心……”

    戏子笑而不答,又转了话题:“朕可不可以猜猜你到底是谁?”

    戏子仰头瞅着她,突然道:“朕在不在你最后的解决名单内?”

    轩辕旻笑嘻嘻腻上她的膝,道:“走了个唐如松,还有三个呢,好歹两手两脚都得砍掉啊。”

    轩辕旻正色道:“不,最近天冷,长不出菜了,我命人到外面集市上买了菜,帮她们栽进去。”

    大抵她眼神中笑容太毛骨悚然,远远过来的轩辕旻抖了一抖。

    唐如松大军开拔之日,摄政王亲自送行,高台上金爵赐酒,唐如松一饮而尽,掷杯于地朗朗誓言;“不斩孟扶摇誓不回!”

    脸被蹬了的轩辕,鼻青脸肿的开会,他们很聪明的赶紧先去找还滞留在昆京的瀚皇,结果驿宫里不出意料的人去楼空,饶是轩辕晟一直派人注意着瀚皇行踪,也没能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大瀚瀚王,比大瀚皇帝还牛叉的,h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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