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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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城夏天的清晨开始得格外早，高楼在淡紫的雾霭消褪之后，渐渐露出令人厌恶的面目，这种不是生命却又遍地成长，而且又成长得比任何生命都要迅速强大的东西，就这样以一种夸张又怪诞的方式强行植入人类的视觉。

    如果要在地图上寻找锦城，它应该比较靠近北回归线，在太阳直射点在中国上空做回归运动移到最北方的这块地方，有无数类似于锦城这样的内陆城市，它不是很繁华，也不会很落后，但一切不影响生活在这儿的人觉得幸福。只要不把头抬得太高，不去看那些慢慢长进云霄，长进视觉的高楼，幸福就都能作为一种感觉，平安地存在于周遭。

    幸福应该是从一大早就开始的。司马仲南租屋小区的入口那儿，天不亮支起了早点摊子：豆浆、油条、肉包、稀饭、茶叶蛋……分门别类摆在那小小的早点摊子上，旁边的袖珍桌椅上，已经迎接了一拨又一拨来吃早饭的人。假若不是看见摆摊的女人收钱找钱，林紫妍很可能会觉得这一切就是小孩在玩过家家。其实这处地方只能算作稍宽一些的路肩，因为旁边就是锦城主干道之一。车辆随着雾气的褪去渐渐多起来，一些大型货车开过之后，尾气掀起路上的粉尘，纷纷扬扬洒在小摊子的早点里，像下作料，但吃的人似乎并不觉得滋味会更好或更差。远处，是一处建筑工地，深挖的地基和钢筋的桩子给城市的某个部位动手术似的，疮疤刺目得难看，这手术什么时候能好，且还不知道呢。

    林紫妍站的这块地方，是租屋的阳台。她可没想到，阳台这儿一大早的风景，居然是大货车给早点下作料，胃里不由作呕，忙不迭回屋里给自己做了一杯柠檬水，柠檬水不仅养颜而且减肥。冰箱里的两个柠檬，还是她从海北带过来的。

    司马仲南“呯”地开了他的卧室门，又风似地闪身进了卫生间。压根儿拿客厅里正在喝柠檬水的妈咪当空气。

    林紫妍从来不计较拿自己的热脸贴儿子的冷屁股，捧着水杯子站在卫生间门口：“司马仲南，早上你想吃点什么，妈咪给你做。”她是真心想伺候儿子。

    卫生间传出的是冲水的声音。

    “牛奶面包好不好，再来一两个煎蛋，妈咪记得你早餐最爱吃这些！”林紫妍的声音越发温柔，一点不像昨晚刚刚受了儿子气的母亲。

    “妈咪，你……能不能……不要在我大便的时候问我要吃什么？”

    阿弥陀佛，从昨晚天现在，傻小子终于肯开口说话。虽然他的声音气急败坏，但是只要能证实这小子的声带并没有作废就行。

    当然，林紫妍不免也狠狠地恶心了一把。

    敲门声就在这会儿响起。可以听出是那种熟悉得就像这屋里住的是他自家人一样的敲门声。林紫妍想不出在锦城还有谁能这样敲她的屋门。她打开门，刚想说你走错门了。但是门口那儿站着的人让她傻了眼。

    正是她看到的早点摊子上的女主人，她的头上胡乱扎着一条跟她早点摊上的茶叶蛋一样颜色的头巾，在这种暑热的夏天，这头巾显然还兼职了擦汗的功能，所以这会儿传出的汗味儿简直能熏死一头牛。她的手上的托盘这会儿更多地吸引了林紫妍的目光，所以暂时忽略了她的衣着。

    托盘里计有一碗稀饭，一枚茶叶蛋，两个包子和两根油条。

    “你拿这些到这儿来干什么？”林紫妍一手幽雅地托着她那装在考究的水晶杯子里的柠檬水，一手翘起一根兰花指，远远地指着女人手里的托盘，仿佛女人把垃圾放在托盘上端着送到了她家门口。

    “我给司马仲南送早餐。是司马仲南叫我每天给他送早餐的。”女人回答得理直气壮。

    林紫妍简直要晕倒——她那多少人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的宝贝儿子，居然吃这种她瞧一眼都要呕吐的东西，还有眼前的这个女人，怪不得租屋里有那么大大蚊子，准备是她的汗臭味带来的。

    “你拿回去吧，司马仲南从今天起不吃你家的早餐了！”林紫妍的声音嫌恶又傲慢，像打发一个不配得到赏钱的叫化子。

    “可是我已经送来了，总不能再让我端回去。”女人显然为做不成这桩生意开始着急。

    “为什么不能，你既然能端来，就能再端回去！”

    “我是给司马仲南送的早餐，又不是给你吃的！”

    “我是司马仲南的妈咪，怎么着，你觉得你更有权力决定司马仲南要吃什么？”

    这句话显然镇住了那女人，“哦，是太太。”她立马换了一幅嘴脸，陪着笑道：“司马仲南在我这儿预定了一个月的早餐，钱都给我了，他这才吃了十来天呢！”

    “一个月？”林紫妍证实自己没听错，这傻小子，他到底想干什么！

    司马仲南这会儿已经结束了卫生间里的活动，吸拉着拖鞋走到门口，对那女人道：“拿进来吧！”

    女人巴不得似地把托盘直接端上餐桌，熟门熟路地仿佛比林紫妍更配当这租屋的女主人。

    司马仲南在餐桌上坐定，把稀饭分作两碗盛着，别的也一应分作两份，算是与妈咪分享。

    林紫妍要是能吃得进儿子与自己分享的这份早餐，除非像天篷无帅那般投胎再生到猪圈。

    “不，司马仲南，这些东西不能吃！”林紫妍尖叫，令司马仲南怀疑早餐里是否被人下了毒。

    “司马仲南，你不知道这些东西有多脏。它就摆在小区门口那儿，车来车往，扬起的尘土直接洒进食物里。还有刚刚那女人一身的汗酸，她肯定一个月都没洗过澡……”林紫妍又接着为儿子描述自己刚刚所见，仿佛这是可以搬上电视台新闻联播的稀罕事。

    司马仲南抬起眼，甚至连眼睫毛也不见他眨一下：“你说的一切，我全都知道！”

    “那……那你……还吃得进？”

    “我的许多同学，每天早上都是吃这个。甚至，有的同学吃的早餐还不如这个！”

    “司马仲南，对不起，妈咪原先不知道锦城是这样一个地方。要是知道，妈咪打死也不会把你送到这儿来！”林紫妍的泪腺发达，眼泪说来就来。

    “你没错，妈咪。我的意思是，我跟所有的同学一样，你不要觉得我比谁更尊贵或者特殊。”去读书 www.qudu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