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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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游艇靠岸，瘦子刚要张嘴公事公办地开价，突然看见游艇里还横躺着一个，顿时如同大白天活见鬼。

    “你们……怎么……载了一个死人……”他一口咬定游艇上多出的是个死人。

    不过，不管死人也罢，活人也好，他的游艇横竖是被糟蹋了。“你们，你们……”瘦子气急败坏，好像马上就要患失心疯，“你们”了半天，才道：“你们还不赶快把这死人给我拖下来。”

    但是死人在司马仲南眼里宝着呐。这家伙一哈腰，“死人”浮肿的身体像一方豆腐似地被他小心地抱起来，下一刻，他的一对长脚就落在了岸边。

    瘦子这下却又变了花样，仿佛顾忌着“死人”，他不敢碰司马仲南一下，但是对林雪轲可不客气，扯住小丫头，大嚷大叫这游艇被你们糟蹋了，最少得赔三千元！

    林雪轲可不吃素，瘦子的叫嚷声在她凄厉的尖叫里，简直就像没出师的小木匠在鲁班面前耍斧头。

    “放手，她没有死，她不是死人。你拉我做什么，你这个老流氓。你再不放手我要喊人了……”

    这是一个夏日寂寞的午后，酷热使人的神经变得无比迟钝，上下眼皮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世界在瞌睡者的眼中渐渐变成零，除非还能来个足够强烈的刺激。孩子们满足地舔着五角钱的棒冰或者五元钱的冰琪琳，刺激在孩子们的欲望之中，仅相当于炎热之中的一丝冰凉。

    林雪轲的尖叫像一把亮着寒光的匕首，恶狠狠地插进夏日午后火焰般的日光中。瞬时给所有昏昏欲睡的听到者带来周身寒意。

    落月湖的湖岸边，人们像赶场似地从四面八方赶来。

    瘦子朝着众人口不择言地控诉这对狗男女的恶行。整件事在他的臆想式的再加工中，被描述成一桩诡异的罪恶，而怀春和发情是这桩罪恶动力。

    “这种小狗男女，我见得多了，不几天就一对、不几天就一对。这小娼妇，撒着欢儿翘起股尻子的时候，倒不骂流氓，想必是被人伺侯舒坦了……”

    高中女生说实话没想到语言还有如此丑恶的一番面目。从来，语言在他们眼里心中，一直都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或者“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之类。或者是应老师的要求自己也加工一些故事，在他们的故事中，多邪恶的人物，多腌脏的嘴，从来都无法这样脏到，丑到极志的！怪不得陈瑶总是说他们的故事缺乏生活气息。

    那一刻，林雪轲呆呆地瞧着瘦子那个巨型垃圾焚烧炉一样的嘴，丑恶到极致原来也能如此令人震憾呵！

    “你的意思是说，刚刚从湖中岛运出来的女生已经死了？”两个警察小年青就像某个相声情节的搭档，出现得又突然又轰动。

    “可不是，身子都肿得像个尿泡子了，还能有命？”

    “湖中那个小岛，是你管辖的范围吗？”

    “自然！”瘦子挺挺他的一胸膛排骨，湖中岛马上成了他万户封侯的领地之一似的。

    “那好，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出了人命，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小警察们对这个万户侯不感冒，一进入他们照章办事的领域，管你什么万户侯，爹娘老子都得乖乖儿听话。

    “走一趟。嘁！那娘们又不是我弄死的！”瘦子撇撇嘴，“万户侯”马上变成一个无赖泼皮。

    “不管是不是你弄死的。总之，人命出在你管辖的范围之内，你就得配合调查。这是法律，你懂不懂！”

    好吧好吧，终于抬出了法律，谁能大得过法律。

    “警察先生，不是这样的。可能弄错了，那娘们没死。她没死。我这儿没出人命，连狗命也没出！”瘦子马上敢口，并点头哈腰，裤兜里的劣质烟也供奉出来，给警察先生一人一根，暂时充当了他舍财保命的彩排道具。

    “不是你口口声声说死人糟蹋了你的游艇？”

    “没有，警察先生。鄙人从来没说谁糟蹋了我的游艇，鄙人奉公守法，对所有公民一视同仁，不管活人还是死人。”

    “不行，活人或死人，你说了不算，还是得跟我们走一趟。”

    “哎，警察先生，那小姑娘真的没死。你可能扒开她的瞳孔瞧瞧。唉，那死人——哦不对，那小姑娘呢？”

    瘦子茫然四顾，像只无辜的流浪狗等待着主人的认领。

    的确，这一瞬间，那个尖叫着骂他老流氓的小妞，抱着死人的小子和他怀里的死人就像蒸发了似的。在他跟警察说话的这一会儿，他发誓不会超过三句话的功夫，就凭空消失。

    瘦子眨眨眼，觉得整件事简直是自己在这个夏日的午后做的一个怪涎的梦。刚刚，自己准是睡着了。这鬼天气总是令人昏昏欲睡。一对发情的狗男女，死人，还有警察，他们全都出现得诡异，消失得也这样更加诡异。接下来，肯定是轮到这对警察小年青。瘦子睁着双眼，告诉自己暂时别犯迷糊，他得看看这对警察小年青是怎么在自己的眼前消息，循入湖水，天空，或者土地，那么他便可以知道这些都是何方鬼怪或神仙。

    瘦子圆睁着双眼痴痴地盯着别人的样子，傻极了。而他的嘴还微张着，一条涎水在被劣质纸烟熏黄的前门牙上聚集，然后顺着粉红的牙床漫延，最后在嘴角呈决堤之势，一泻千里。

    “走吧走吧！你还呆什么？”警察之一已经开始不耐烦的催促。那会儿，围观的人群已经慢慢撤离，湖岸边的草地被各式各样的脚啃了一遍似的，这些长在湖边的草全都茂盛又多汁，绿色的草汁勾勒出的一只只鞋印一直往水泥路尽头那儿的一辆救护车上洇去。

    “小王，小李，我们先走了。人没死，我们先送她去医院！”

    救护车发出一声怪叫，呜呜地从瘦子那个充斥神鬼魔怪的梦魇中开走。

    被唤作小王和小李的两个警察小年青也转身走了。他们的挎斗摩托开起来突突的，就像那种被农民当作大货车和客气使用的小型拖拉机。

    湖岸边刹那间只剩下瘦子一个人。这里又回复为他的管辖之地，他要在自己的领地里慢慢地从梦魇中醒来。去读书 www.qudu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