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相思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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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读书 www.qudushu.la)    谁知道后悔的滋味。

    谁知道在相思里后悔的滋味。

    十余年不过一梦。

    一梦里十年凄凉,似清湖燕去吴馆巢荒。

    原来一梦。

    月色清凉,如这杯中酒液冷冽,清凌凌的在掌心中掠过,又像是那一刻她的眼神。

    十四年前,他亦品过那样的滋味。

    那一年他在黑暗的柜子里邂逅她。

    那一年他听见她说,她是含莲出生的最高贵的公主。

    那一年他将她放在膝上,梳她五年没梳过纠结的发,很好的发质无人打理,满头乱生,他慢慢的理那乱发,心上也像长了葳蕤的草。

    那一年他原本打算带走她,然而他突然听见师叔的声音。

    走到一半看见八岁的女孩匆匆而来,神情欣喜而急切,他隐约听说过这位公主对他很感兴趣,曾经专门遣使到无极拜访,致上问候,他对那样的问候敬谢不敏,而那个年纪的他,还是少年,敬谢不敏便真的是敬谢不敏,不知道迂回婉转不知道曲意逢迎,三十六计,躲为上。

    师叔似乎有点不忿,语气不太好听。

    屋子里玉衡也在笑:“你还有解决不了的事?这世上除了你师兄和你门中那群长老,还有谁是你解决不了的?再说你师兄既然有这个吩咐,肯定有说是什么人的。”

    “什么生辰八字?”玉衡似乎在不急不慢的喝茶,半天才问:“有机会我也帮你探听下。”

    他当时便一震。

    是她吗是她吗?

    她的眼神那么奇特,明明只是五岁孩童,目光里却满是对这世事和人生近乎透彻的了悟和悲凉,五岁的孩子,知道疼痛,却未必懂得那般沉重的悲凉。

    她,不是普通的孩子。

    他还要随师叔回师门,带着她迟早会被师叔发现,他师门中人都有大神通,小小的她绝对瞒不过师叔,更不可能瞒过灵机通神的师尊。

    然而他刚转过身子,师叔已经飘了出来,招呼他,走了。

    当晚师叔又拉着他练功谈武,这也是以前的惯例功课,那晚他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几次试图打断师叔,连催眠术都冒险使了,结果除了让师叔产生疑惑外,别无作用。

    直到第三天,他才找到一个可以离开师叔的机会,一路狂奔回头去璇玑皇宫。

    人去屋空,那柜子空空的开着,不仅那屋子,连整个宫室都空了。

    要多少的鲜血流出,才能把一张床整个染透?

    谁遭遇了天下最惨的酷刑?谁发现了躲在柜子里的女孩?谁死在这张床上将遍身血肉横飞,谁知道那五岁的小小孩子,在这三天里面对了什么?

    他来时一路狂奔,去时步履蹒跚,她的生死不明,他的失信错过,像是一道铁索,牢牢锁着他心头,从此再无一日卸下过。

    他求娶“璇玑陛下最小的,含莲出生的女儿。”

    那头很快有了回音,璇玑皇帝欣然应下,得到消息时他狂喜万分,以为她确实被凤旋救下,但是双方交换庚帖时,他知道,有人冒名顶替了。

    而凤净梵这个名字,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初小公主遣使求见他的时候,拜帖上写的是“凤净繁顿首。”

    而世人听见那些传闻,往往也不会多想,这样一年年传下来,凤净梵便真的含莲出生了,随着年深日久,越发没有人想得起当初那个含莲出生的传说具体发生的日期。

    他坚决要求退婚。

    如果没见过,如何能知道璇玑图的内容?

    果然是凤净梵告了密,皇后暴怒,当即命人对许宛施刑,并处理掉了凤无名。

    他却被那“处理”两字打击得一个踉跄,扶住树久久不能言语。

    他伸出手去——却被玉衡拦下。

    正因为他在,还是少年的他,没有办法杀掉他想杀的人,没有办法更进一步在璇玑皇宫查探那夜真相,那个强大的、偏偏又对那蛇蝎女子忠心耿耿的男人,是横在她们面前的一道无可撼动的保护的墙,无论凤旋,还是他,那时都越不过。

    他用尽手段终于退了婚,至于璇玑皇室那个秘而不宣的要求,他无所谓,总之无论如何,凤净梵永远不会是他的妻子。

    他不相信她会死,那个奇特的、眼眸明亮而苍凉、历经五年最黑暗岁月依旧不改本性里光芒闪烁的女子,上天让其降生必然有其使命,不该无声无息被命运解决,换得早夭的下场。

    后来他懒于政治,有点时间便微服出游,希望有机会碰见记忆里眼神沧桑的孩子。

    他看见少女的眼眸,明锐、森凉,带着不属于那个年纪的淬火般的沧桑。

    他的心在那一刻微痛,为这般深藏在记忆里瞬间重叠的眼神。

    接近她,知道她,知道她,重叠她,重叠她,爱上她。

    然而从此他便懂得了什么叫患得患失。

    他无数次的和自己说——不告诉她,不告诉她,是因为他觉得和报仇比起来,他始终觉得她的快乐更重要。然而内心里他亦无数次问自己,当真完全如此?而不是害怕真相揭开那一刻,本就不愿接近爱情的她会退得更远,会因那样绝境苦难里未曾获得他的拯救而心生寒冷,从而划下和他之间永不可逾越的鸿沟?

    一次便是永生难赎的罪。

    堕入世间最冷的冰窟里。

    那幅画里,帐幔后是那个柜子,他知道,而那太监的动作……出身皇家的他,也明白。

    五年……一千八百个日日夜夜,她是那样渡过的,不仅有饥饿有褥疮有寒冷有酷热有不见天日的黑暗有日日捆绑的苦,还有这胜过一切折磨的心灵的酷刑。

    留她在黑暗中哭喊,在黑暗中呼救,在黑暗中面对亲生母亲惨绝人寰的死,永远无人应答。

    ……他错了。

    命运不等人。

    何况扶摇的遭遇,很大一部分和他有关,如果不是师叔路过璇玑皇宫突然要去拜访玉衡,如果他不是因为等得不耐四处乱逛遇见她,如果他不曾出现引得凤净梵追踪而至,扶摇不会被发现。

    因了这样的后果,他负着沉重的罪,加倍的想补偿她,然而事发之后再多的弥补,也终难填平那巨大的疼痛的鸿沟。

    “破九霄”需要人世间来自肉体和心灵的最疼痛磨练,并安然渡过那些磨练,才有可能真正迈入巅峰,身世之痛对扶摇来说固然是彻骨的打击,但同时也是千载难逢的提升机会,他没有权利扼杀掉这样宝贵的机会。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不停歇的锻造扶摇筋骨,充实扶摇真力,修补扶摇经脉,便是因为害怕扶摇如果不够强大,在打击到来濒临提升时无力控制而走火入魔,那反而是害了她。

    至于他自己……

    掌心里玉白的莲花在月色的光影里清晰分明栩栩如生,他出神的看着,眼光浮浮沉沉,在岁月的罅隙里。

    “赶明儿给你在全天下找莲花般的女子。”父皇抱着他悠悠笑,一脸欣喜的神往,“什么样的莲花儿,配得上我家无极呢?”

    父皇瞪大眼睛,似乎想不到三四岁的儿子会和他谈起好女人的问题,忍不住笑问;“无极认为什么样的女人是好女人?”

    身后的父皇沉默了,他也沉默,抿着唇不言语——纵然有一万次父亲的拥抱,可是没有一次母亲的拥抱的他,依旧觉得冷而空虚。

    十三年岁月,没有人真正靠近他,世人说他天纵奇才心思诡诈不敢接近;父皇亲切慈祥却因多病有心无力,母后……母后从来都不需要他。

    初遇她,因为觉得同病相怜,他难得的温情待她,当时并没有多想,然而当他给她梳头时她回首看他,那一刻的眼神令他心中砰然一震。

    因为了解、因为同情、因为深刻的同样的寂寞,因为知道那过早成熟的小小少年光华外表下的苦涩内心。

    而那朵小小的莲花握进掌心时,他几乎是立即便下定了决心。

    于是便有了璇玑图,他轻轻巧巧却又义无反顾的,将自己的终生签给了她。

    长孙无极淡淡的笑着,就一襟森凉的月色,倾酒千杯。

    他一生自控,一生警醒,一生里海量不醉,然而只要是人,哪有不醉的时候?正如只要是人,便不可能永远不错。

    他越喝身子越重,越喝酒液倾洒越多,最后一壶酒他只喝了一半,突然衣袖一振,歪歪斜斜的将酒坛砸了出去,撞在下方墙壁上,砰的一声碎得淋漓四溅。

    他醉!

    这一夜有人破例在醉,这一夜有人沉默清醒。

    其实她从未真正想依靠过任何人,从未真正对这寒凉人世抱过温暖的期望,现实的森冷,两世为人的她比谁都清楚,她也以为自己早已清楚到壁垒森严,永不会被摧毁,然而当那样的事实真的到了眼前,还是不能自抑的觉得冷。

    光明……孟扶摇讥诮的笑了下,除了自己做个发光体,否则没有人可以给你光明。

    至于那些纠缠的过往,那些属于长孙无极和宗越的过错,她觉得自己没有权利追索,也许他们欠过她,但是这些年的倾心扶持,已经足够补偿。

    没有长孙无极和宗越,就没有今天的孟扶摇,就算当年的长孙无极救了她,谁知道她之后的命运又会怎样?生命兜兜转转,竖在命数里的墙其实一直都在,保不准换个方向,她会以另一种方式头破血流。

    既然如此,何必罪及他人?

    过了一会,前院里隐约传来“噗通”一声,她听见了,眉梢动了动。

    孟扶摇看看元宝大人,元宝大人看看孟扶摇,四只微微湿润的黑眼珠子碰在一起,后者露出乞怜的神色——上次假冒长孙无极惹出祸端,元宝大人也这样乞怜来着,结果被做了汉堡。

    元宝大人趁势抱住她手指头——刚才孟扶摇根本不给它碰她——做往外拽的姿势。

    元宝大人立即“唰”地回头,鼓起大黑眼珠,狠狠瞪孟扶摇——乘虚而入不是这个乘法,我家主子那么容易给人乘的吗?我们提倡公平竞争,不提倡玩弄手段!

    孟扶摇叹息一声,轻轻拨开它,示意它自己去,元宝大人怏怏,驼着月光留下一个垂头丧气的背影。

    她推开门,四面毫无声息,宗越的屋子里连个呼吸声都听不见,想了想,她唤过铁成,对宗越那里指了指,铁成会意过去,孟扶摇立在门口,叹息一声,出门。

    元宝大人僵在半路上,傻傻的看孟扶摇头也不回的离开,含着爪子回头看长孙无极,长孙无极缓缓睁开眼,神色平静的看一眼孟扶摇背影,将它抱了回来。

    ==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她想不管便可以扔一边,纵然她终生不认为凤家人,但是属于她和凤家的仇,一定要报。

    但以玉衡保护皇后那个紧密法,除非让她单独出宫,否则再无空子可以钻。

    没有机会创造机会,这本就是孟扶摇擅长的招数。

    孟扶摇沉思良久,示意纪羽答复:“且看着。”

    宗越似乎还出去过一次,撑着带伤的身子,回来后气色更加憔悴,却当晚给孟扶摇递了封信,孟扶摇看完信默然良久,想着这都怎么了,关系那么亲近的几个人,突然便退回了原点,如今就隔壁住着还要投书,忍不住翘起嘴角一笑,笑到一半那味道却又变了,涩涩的苦。

    长孙无极也很沉默,几乎闭门不出,他和宗越都似乎想留下时间给她好好想清楚,又或者在自伤?但孟扶摇知道他不会什么事都不做,他们三个人,都不是h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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