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定局

(去读书 www.qudushu.la)    江楚明显很惊讶，下意识地看向江明城，江明城偏偏不看他，什么也没有说，冷着一张脸转身先走进了病房。

    本该躺在病床上的人，此刻正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书，听到声响，头也没抬，只翻了翻眼皮，从老花镜后面瞄了一眼江明城和江楚，然后慢悠悠地翻过一页，自顾自看得很认真，把那两人晾在那里。

    江楚认得爷爷手里的那本书，中华书局1975年版的《史记》，曾经是他小时候暑假的功课。爷爷教他的方法不只是让他背背抄抄而已，抄完背完，还要问他：如果你是这个皇帝/诸侯/大将，你会怎么做？他说完了自己的想法，爷爷再翻开书，让他看看历史里的人物是怎么做的。

    那会儿小，江楚只是觉得这个“功课”挺好玩儿，黄毛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说了很多妄语，但爷爷听了，也只是眯着眼哈哈大笑，并不做评价。后来，他读了商学院，才发现这就叫做“案例分析”，是商学院非常重要的教学工具和手段。

    爷爷的书柜里还有一本卷了毛边儿的繁体版的《孙子兵法》。那时候半大的小子们爱拿书里的故事相互吹嘘，江楚也就难免心痒，繁体字他看不大懂，一边儿翻着词典一边儿央求爷爷给他讲。他还记得那个下着雨的下午，爷爷把《孙子兵法》放到了书柜的高处，摸了摸他的头，说：“兵法里的东西，讲究的是个‘巧’，而不是‘道’。男儿做大事，要有大心胸、大格局，讲究的是‘道’……这些东西，你长大了，读的书多了，就会明白的。”

    那时候的江楚似懂非懂，即便是现在，也只是领会到其中些许的涵义而已。

    对于爷爷选择在此刻大张旗鼓地住进老干病房，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毛病，江楚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至少心里定了一些。

    过了好一会儿，江老爷子才合上手里的书，摘下老花镜放在桌上，慢声说：“老二，你先出去。”

    江明城踯躅了片刻，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出去。

    “小子，你说说看，如果你是我，你现在会怎么做？”老爷子指着面前的一座沙发，示意江楚坐下。

    江楚垂着头，沉默了很久，才慢吞吞地问：“您想让我怎么做？”

    江老爷子哈哈笑了起来，挑着眉说：“这可不像你，小时候，我要这么问，你可是什么都不怵，什么都敢说啊。”

    江楚却笑不出来，反而更为忧心地望着爷爷。现在这种情况可不是故纸堆的里谁的故事，而是攸关亲人身家性命的现实。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关心则乱”。

    江老爷子渐渐敛了笑意，往身后一靠，仔细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孙子，终是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还是太过于感情用事，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说到底，我还是对得起你爸爸的。”

    不知道多少年了，老爷子再也没有提起过自己的父亲，江楚明白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也就从来不敢在老人面前泄露情绪。这一刻，老人语气里的缅怀和伤感让他忍不住红着眼垂下了头。

    “闹到今天这种局面，说到底是我的错。对老二，我太疏忽了……”老爷子的声音飘得悠远，在回忆里游弋，“他自己摸索着长大，把聪明都用到了别的地方。”

    顿了顿，他问道：“还记得我教你的‘道’和‘巧’吗？”

    江楚点点头。他便继续说道：“你二叔身上，有‘巧’无‘道’，风光一时，却难以久长。这里面的道理，你现在明白了吗？”

    迟疑了一下，江楚不想在背后议论长辈，但还是应了声：“明白了。”

    “那就好……那就好哇！”老爷子站了起来，负手慢慢踱着步，忽然问道，“你觉得林家那个小丫头怎么样？”

    话题转得太快，江楚怔然，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只化作一声叹息“爷爷……”。

    老爷子挥挥手：“不用想太多。我想知道的事情，总是有办法知道的。你这一步棋下得比你二叔强，让我总算放了心。至于江家的未来，不是你的责任，谁捅出来的篓子，谁来补，这是一个男人的基本当担，他总不至于无能到让别人来给他擦屁股。”

    江楚无言，爷爷话里的意思难道是要撒手不管，也不许他牵进来吗？可是，既然这样，又为什么在这个敏感的时刻装病呢？

    江老爷子看着江楚脸上意外的表情，沟壑纵横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很快便又隐去，扬声道：“老二，进来吧。”

    话音刚落，江明城就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

    老爷子掀开床上的被褥，慢吞吞脱了鞋躺上去，让江楚帮他摇到合适地角度，然后看着江明城冷冷地说：“生病总是要有生病的样子，外面的那些人拦不了多久。我这么一病，那些人也就不好逼得太紧，鸟尽弓藏，毕竟不是什么好名声。我这张脸多少还有点儿分量，有些老朋友也记挂着。但是，我能做的也就只是这样儿而已。老二，往后会怎么样，那就看你的造化了。不管你怎么做，只记着一点，不要打江楚的主意，也不要把他和林家拉进来。……好了，我有些累了，你们要是没什么事儿，也就回去休息吧，往后这几天还有得热闹的。”

    说完，他便缓缓闭上眼，像是睡着了一般。

    江明城瞪着满是血丝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两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咬着牙半个字也没说，就这么浑身紧绷地站了一小会儿，忽然一扭头，重重地走了出去。

    “爷爷……”江楚不忍，然而他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爷爷制止了：“出去吧。”

    江楚低头想了想，终于放弃，轻声说：“您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您。”戏，总是要做全套的，而这套戏是非得做得越逼真越好，既然别的事情不让他插手，那么这一件事，他应该要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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