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后悔

(去读书 www.qudushu.la)    以前那样的生活，如今这样的生活，到底哪一样更好？在周卫红淡然的表情里，温云起看不出她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他相信，假如一个人能安于某一种生活状态，一定是因为她能获得某种她认为值得的东西，可以平衡她的所有付出。

    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单纯而气盛的陈航——那场至今仍反复在他梦里出现的最后的撤退、四溅的鲜血，警醒着他曾经的幼稚和逞强，让他深刻理解了权衡这两个字的内在含义，如果不是绝对的强大，没有谁能够不在得与失之间做出判断和选择。而这些年，不过是换了一个名字，他便从被人拿捏的蝼蚁变成了翻手云覆手雨的大人物，谁还能比他更清楚金钱和权势的力量？他固然恨温庆邦，但他也清楚，如果没有温庆邦，一个混迹街头的小混混根本谈不上有什么人生和未来。

    周卫红，温庆邦，还有他，三个人之间的关系看起来扭曲而脆弱，然而金钱和血缘却是最牢固的胶合剂——当然，前提是谁也不要踏到谁的底线。

    温云起看着在海浪里起伏的月影，眼前浮现的却是孙均的那张脸，冷静而不含任何评价意味地断言：“她和你，是不同世界的人。”

    这句话明明是喝阻，却勾起了他心底压抑了很久的痒。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号便放在耳边，沉闷的嘟嘟声和单调的海浪一唱一和，只有一个机械的女声毫无诚意地反复道歉：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没有人接听……

    他一遍一遍地重复拨打这个号码，直到电话最后接通，孙沐荷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传了过来：“温云起，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神经？……不要告诉我你喝醉了！”虽然语气很凶，但她大概是感冒着，嗓子是哑的，好多高音飚不上去，再有气势的话这么断断续续说出来也变得有些可爱了。

    温云起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翘，他手里握着电话默默地听着，既不出声也不挂电话。孙沐荷一口气骂完一长串，似乎还擤了一把鼻涕，听到电话这边并没有回应，沉默了两秒，含恨地骂了一句“神经病”然后便挂上了电话。

    的确，她说得没错。温云起也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病的，而且还病得不轻，被女人这么兜头兜脑骂了，非但不觉得恼，大持续了许久的乱糟糟的情绪忽然在这一刻之后被涤荡得干干净净。

    听说她住在父母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偶尔跟着夏莳去尚锦开个会，说是为了养伤。她伤有多重，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温云起清楚得很，虽然活动起来会有些疼，但并不算太重，只要注意不要过度使用那条腿就行。但孙家的表现却像是她断了一条腿一般，这里面也许不乏长辈太过关心的因素，可是想想夏莳平素的风格，温云起不认为事情会这么简单，他试图后退一步从更大的图景来看这件事，却越想得多便越纷乱，渐渐地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他低头看着捏在手心里的手机，思忖许久，轻轻地再一次按下了重播键。这一回，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却再也没有人说话，只有轻浅的呼吸声。

    但他认真听着，几乎快要入了神。半晌，他终于开了口，轻声地说：“我好像有点儿后悔了，你说，怎么办？”

    这一刻，电话那头连呼吸声渐渐平息，未几，便断了讯号。

    温云起慢慢地收起电话，眼底情绪难明，回头往楼下走。沿路留着夜灯，高大魁梧的男人走在泛着幽光的乌木地板上，几乎一点儿声响也没有。他推开自己的房间门，忽然身体一顿，手从开关上慢慢缩回来，摸出裤袋里的枪，轻手轻脚地往床边走去。

    大床的一侧有着些微的隆起，勾勒出不明显的人形，他用枪管拨开对方脸上的头发，待看清脸后，眉头一皱，收起枪，啪地按亮头顶大灯，不悦地低喝：“你在这里做什么？”

    谭宝华迷迷糊糊地想睁开眼，却被灯光刺得又把头埋进枕头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坐起来，望着温云起的一双大眼睛里又惊又喜，泛起了如梦似幻的光亮。

    “出去！”这种眼神看得他心底漫出浓浓的厌恶，连带着连床上她躺出的皱褶都让他感到不能忍受。

    谭宝华被他恶劣的口气吓了一跳，但平日里被惯出来的娇小姐脾气让她又忍不住觉得委屈，想想之前周卫红跟她说过的那些话，梗着脖子辩解道：“是温叔留我在这里的，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阿起，”周卫红不知道什么时候披着一件衣服走到了房间门口，大概是被他们的动静惊醒了，她压低了声音唤住儿子，解围道，“大概是我指错了客房的方向，宝华很少来，不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向谭宝华招招手，见小女孩儿虽然心下不忿，却仍然赖在床上没有挪动分毫，于是慢步走进来，拖着她的手安抚：“都是红姨不好，来，宝华就跟我去做个伴吧。”

    临走前，她看了眼站在那儿满脸黑云的温云起，低声说：“你先去洗漱，转头会有人帮你把床上整理好。”所谓整理，其实就是全部的枕头被子都扔了换新的。温云起的洁癖，她这个做妈妈的一清二楚，这会儿看他的脸色，估计连这间房都待不下去了。

    果不其然，温云起并没有听话地圆了这个场面，反而细致地整了整身上的衬衫，然后走到谭宝华的面前看着她，直看得女孩儿怔怔地望着他出了神，他忽而一笑，冷冷地说：“宝华，其实，想进温家的门，爬我父亲的床，比爬我的床更有效。我劝你不妨试一试。”说完，他看也没看她僵住的脸，轻哼了一声便拉开门走了出去，很快，楼下就传来了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去读书 www.qudu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