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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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读书 www.qudushu.la) 第十六章
发布时间:05-19 08:30 字数:1886
吴秀斋旅长和皓月结伴上了路。
吴秀斋依然没有摸清皓月的底细,东拉西扯的想要套出他的实话,也不成功。皓月是沉默而端庄的,吃不多吃,睡不多睡,并且喜欢在午夜时分起床打坐。吴秀斋总怀疑他是在吸取日精月华,然而又不好明问,怕问得急了,会把皓月问跑。皓月一跑,他失去了经济上的支柱,就只好真的讨饭进京城了。
这一日的傍晚时分,吴秀斋提着一只崭新乌黑的大皮箱,跟着皓月上了火车。这一趟列车是要开往北京的,两人一路的盘缠则是由皓月一人承担。上车之后,皓月一马当先的开了路,一直走进了列车尾部的包厢之中。包厢内部十分狭窄,两张小床相对着靠了板壁,中间只容得下一张小小的桌子。皓月走到床边,自顾自的转身坐了下来。
心事重重的扭头望向车窗,他坐得腰背挺直,一身新穿的灰色西装板正利落、一尘不染。如此坐了片刻,他忽然把手伸进裤兜里,摸出了一面巴掌大的小圆镜。对着镜子照了照,他顺势抬手正了正自己领口处的蓝地白点子大领结,又用手指理了理一丝不乱的小分头。
整理仪容完毕之后,他一边把小圆镜塞回裤兜,一边留意到了对面的吴秀斋。吴秀斋弯腰驼背坐没坐相,细脖子向前一伸,他以乌龟之姿探出了他细皮嫩肉的小瓜子脸,一眼不眨的盯着皓月瞧,同时微微的张开了他的小薄嘴唇,露出了一点金牙的光芒以及虎牙的尖端。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片刻,末了皓月先开了口:“你看什么?”
吴秀斋“嘻”的一乐,然后搓了搓自己雪白的小巴掌:“活神仙,我想和你说说话。”
皓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吧。”
吴秀斋加快了搓手的速度,同时笑嘻嘻的开了口:“活神仙,我的情况呢,你是都了解。这回到了北京,也是没有出路,只能靠我姐养着我。我看你西装革履大皮箱活得挺阔,你看凭我这个资质,有没有可能投到你的门下,给你当个弟子呢?你传我几手本领,到时候咱们赚了钱,你七我三,怎么样?”
不等皓月回答,吴秀斋又补了一句:“你八我二也行。”
皓月不假思索的摇了头:“你不行。”
吴秀斋万没想到他拒绝得如此痛快,几乎要生气:“为什么?”
皓月把脸重新转向了窗外一闪而过的日暮风光,声音低而悠扬的答道:“我这一门,若收弟子,也只要童子。而你——”
话未说完,余音袅袅。吴秀斋听闻此言,不由得吃了一惊:“活神仙,你不会也还是童子身吧?”
皓月没理他。
吴秀斋越是审视皓月,越感觉此人邪门,又因皓月生着一张光溜溜的白皙面孔,不见胡须的踪影,所以他暗暗的又怀疑对方身有隐疾,不是真正的男子汉。入夜之后,他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先是琢磨皓月,后是琢磨皓月的大皮箱——皮箱的内容他是一无所知,不过拎着沉甸甸的,显然箱内十分有货,只可惜皮箱上了锁,钥匙在皓月的胸前口袋里。
吴秀斋如今堪称是穷困潦倒,所以在心内思前想后的斗争了一番之后,他在火车行进声中起身下了小床,蹑手蹑脚的走向了对面小床。
这回借着窗外的月光照耀,他第一次见识了皓月的睡姿——皓月在入睡之前脱掉了衣裤,如今身上只剩了衬衫裤衩。蜷缩着在床上跪伏成了一团,他把两条手臂交叠在了枕头上,自己偏着脸闭着眼,把下半张脸,包括鼻子,全埋在了臂弯之中。
吴秀斋活了二十几岁,还未见过这种睡法,屏住呼吸在床前站了片刻,他最后还是没敢出手。皓月连睡相都是如此不凡,这般不凡之人,岂是能容他这凡夫俗子偷的?
吴秀斋打算撤退,回到床上继续睡觉去。然而在他要走未走之际,皓月忽然有了动静——蜷缩着的一条长腿猛的蹬了蹬,他低低的发出了一声呜咽。
吴秀斋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然而皓月呜咽之后又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呼噜,随即把脸往臂弯中蹭了蹭,他继续睡了。
吴秀斋不敢久留,屏住呼吸转了身,他轻轻的重新爬回了小床,心中同时暗想:“怎么像狗似的?”
列车昼夜奔驰,然而宛如裹过三寸金莲一般,虽然一直在前进,但是走一步退两步,走两步停三停,一直磨蹭到了翌日上午,才气喘如牛的抵达了北京火车站。
皓月把吴秀斋带到了北京,自认为算是送佛送到了西,想要和他分道扬镳。可吴秀斋对他生拉硬拽的不肯放,非要让他到自己那守了寡的姐姐家居住。皓月是个长身玉立的体面人物,非常的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人拉拉扯扯,然而吴秀斋颇有一点撒娇撒痴的不要脸劲头,敢于欢声笑语的对皓月动手动脚,不等皓月出言回应,他已经一手拎起皓月的大皮箱,一手招来了两辆洋车。抱着大皮箱上了领头一辆洋车,他回过头对着皓月嫣然一笑:“走哇!家里又不是没房子,你对兄弟这么够意思,兄弟能让你在外头住吗?”
皓月的舌头在口腔中动了动,真感觉自己像是被这位前吴旅长绑了票。然而此时多说也是白费口舌,况且周遭环境肮脏嘈杂,皓月抬手在鼻端扇了扇,感觉自己的鼻子快要被四面八方的臭气熏得麻痹了。
不情不愿的上了洋车,皓月跟着吴秀斋走了。
☆、第十七章
两辆洋车一前一后的跑了许久,末了总算在一条胡同里停了下来。皓月下车付了车账,而吴秀斋急三火四的扑向前方一扇黑漆大门,连踢带打的开始大叫:“姐!我是小秀!我来啦!快开门哪!饿死了,早饭还没吃呢!”
这话喊出没有多久,黑漆大门果然开了一扇,开门的人是个整齐利落的小老妈子。吴秀斋不理会她,迈步就往门内走,走了一步之后回了头,他又一把抓住了皓月的手:“活神仙,来啊!到这儿就和到自己家是一样的,千万别外道。”
皓月硬从他那汗津津的掌中抽出了手:“你走你的,不必管我。”
正当此时,一串咯噔咯噔的脚步声音快速逼近,皓月抬头一望,只见一名摩登少妇蓬着满头烫发冲了过来,见到吴秀斋之后先不言语,及至上下把他打量清楚了,少妇扬起小巴掌,对着吴秀斋兜头便是一巴掌:“小王八蛋!我不是让你在家乡安生呆着吗?你怎么又滚过来了?”
吴秀斋苦着脸说道:“姐,你不知道,那个心如蛇蝎的胖娘们儿跟我算了总账,我被她和她娘家哥哥撵出来了。”
那少妇听闻此言,当即怒道:“混蛋!那毕竟是咱们吴家的家业,他们撵你,你就真走了?”
吴秀斋听到这里,几乎落了泪:“姐,你说的这都是屁话。那个胖娘们儿是什么体格,我又是什么体格?她一看我的旅长让人给撸了,立刻就大发淫威,一屁股把我压倒在地坐了个半死。你也知道,我本是个弱质书生——”
少妇听到此处,不耐烦的一挥手,露出一颗虎牙骂道:“中学都考不上,书你娘的生!你二十大几的人了,难不成现在还要吃我一口?”
吴秀斋避其锋芒,自顾自的只是诉苦:“我离家之后,还遇上了一个歹人,被他凌迫得生不如死,险些失了贞操。幸好天可怜见,让我遇到了这位活神仙——”他边说边侧身向皓月一伸手:“活神仙不但把我救出了魔窟,这一路还供我吃喝,把我送到了北京城,否则的话,你就看不见你弟弟了……”
吴秀斋唠唠叨叨的长篇大论,论着论着忽然感觉空气不大对,渐渐的压低声音抬了眼,他就见不知何时起,他姐姐已经变得粉面含春笑容可掬。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向皓月,吴姐姐先是将长睫毛忽闪了个上下翻飞,随即很西洋派的伸出一只手,同时口中娇声嫩气的笑道:“哎呀,你看我刚才光顾着教导舍弟,竟没留意到先生你。我娘家姓吴,你称呼我密斯吴就好了。”
皓月并没有和密斯吴握手,单是冷淡的一点头:“密斯吴,我——”
未等他把话说完,吴秀斋又抢了话:“我俩还没吃早饭呢,饿死了!”
密斯吴听闻此言,立刻翩然转身,开始张罗着给两个人预备饮食。
密斯吴跟着霍督军过了好几年,所得遗产除了自己这几年积攒下的体己之外,就是这一座宽宽敞敞的好四合院。如今正是秋季时节,院内花草尚未凋零,全被修剪得齐齐整整。密斯吴以准备早餐为名消失了片刻,再出场时却是大变模样,旗袍也短了,烫发也黑了,面孔也艳了,连脚上的高跟皮鞋都换了一双。殷殷勤勤的伸了手,她又给皓月盛饭,又给皓月端茶,同时谈笑风生,两片红唇大开大合。吴秀斋深知自家姐姐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在督军家中历练了几年之后,必定变得越发老辣,然而他这一趟带皓月过来,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找姐夫的。端着大饭碗清了清喉咙,他瞄了他姐一眼,见他姐毫无察觉,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故而气运丹田,又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密斯吴瞪了弟弟一眼,随即不但不走,反而一屁股在皓月身边坐了下来,柔情似水的问道:“怎么不多吃一点儿?是不是小菜不合胃口?不合胃口你就说,你待我弟弟好,和待我好是一样的,我这个人呀,最是有情有义有恩报恩,你若不嫌弃,就长长久久的住下来,横竖我是一个自由的女子,也无人管束。你我男未婚女未嫁,便是做个朋友,想必也没什么的。你说呢?皓月先生?”
皓月的饭量似乎一直不大,此刻也只喝了几口米粥。他装聋作哑的功夫已臻化境,听了密斯吴的话,他像聋了似的,自自然然的沉着脸一言不发。而密斯吴和苍老粗鲁的霍督军过了几年,早已经过够,如今弟弟骤然领过来了一名面如冠玉的美男子,她不禁发作人来疯,恨不能将皓月一口吞下,嚼嚼咽了。
及至早餐结束,吴秀斋把他姐姐拽进了卧室,急赤白脸的说道:“姐,你别招那个人。那人是个修道的童男子,不近女色的。”
密斯吴离了皓月,立刻恢复本色:“放你娘的狗臭屁!你当姑奶奶没见过老道?有他那模样的老道吗?”
吴秀斋情急之下,只得将自己同皓月相知相识的过程讲述了一遍。他想自己把实话这么原原本本的一说,必定就能吓住姐姐了,哪知他这姐姐色迷心窍,听完了他的话,不但不在乎,还大喇喇的说道:“反正我也没打算嫁给他,至多是相好一番罢了。他就是个公狐狸精,我都认了!”
吴秀斋万没想到在好色这一途上,姐姐竟和自己是个知音。他并不反对姐姐拿钱养小白脸,可皓月显然不是小白脸的最佳人选。
“不行不行。”他简直要急了:“皓月这个人有一身歪门邪道的本领,我看他穿得好戴得好,好像靠着这项本领发了不小的财。我现在旅长也当不成了,家也被那个胖娘们儿霸占了,将来还想跟着他混吃混喝呢!”
密斯吴把脸一扬,摆了个高傲冷艳的姿态:“你爱怎么混就怎么混,跟我有个屁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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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罗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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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吴秀斋万没想到自家姐姐乃是一匹女色狼,并且色心坚固,油盐不进。为了留住皓月,他转而改变战术,不理他那姐姐了,只寸步不离的陪在皓月身边,不给他姐姐大耍女流氓的机会。
及至到了夜间,他抱着枕头爬上了皓月的床。皓月穿着雪白的裤衩汗衫,正在床尾闭目打坐,听到吴秀斋来了,他阖目垂头,低声说道:“我明天走。”
吴秀斋为了保险起见,特地躺到了外侧:“活神仙,你要往哪儿去啊?”
皓月言简意赅的答道:“行走江湖、浪迹天涯。”
吴秀斋听闻此言,当即一翻身爬到了皓月身边:“别啊!这北京城还不够你浪的?再说你走了我怎么办?你看我这细胳膊细腿儿可怜见的,万一再来个妖怪恶僧欺负我呢?谁来保护我呀?”
皓月听到这里,忍不住睁开了眼睛。颇为诧异的转向了吴秀斋,他低声问道:“难道我要保护你一生一世吗?”
吴秀斋一拍巴掌:“好呀!反正你是光棍一条,还要保持童子身修你的法术,你这样的跟谁过不是过呢?我现在姨太太也没了钱也没了,也是光棍一条,正好咱们两条凑一对,先搭伙过着算了。横竖我也花不了你几个钱,你只要负责我的衣食住行就成,一个礼拜下一次馆子也就够了。”
皓月垂下眼帘,轻声吐出了两个字:“无耻。”
吴秀斋愣了愣,随即抬手一指自己:“我啊?”
皓月挥了挥手:“吴先生,去睡吧。多谢你的款待,明早我就走。”
吴秀斋一听这话,立刻傻眼,开始围着皓月爬来爬去,哀求不止。然而皓月心如铁石,任他好话说尽,只是不理。
吴秀斋睡一阵醒一阵,一旦醒了,必要纠缠皓月,一会儿要和皓月拜把子,一会儿要拜皓月做师傅。如此折腾到了天明时分,皓月自行下床洗漱,又将穿过的西装仔细叠好收进大皮箱,另换了一身黛蓝色长袍。意态萧然的站在厢房门前,他仰起脸,轻轻的吸了一口气。偏巧此时密斯吴也花枝招展的从房中扭出来了,见了皓月这个玉树临风的新形象,当场迷得酥倒半边,嘤咛一声直接靠了墙。
皓月看到了双腿半蹲后背靠墙的密斯吴,便是神情漠然的一点头,想要道谢一声提出告辞。然而未等他这厢开口,院门外头却是有了响动。老妈子赶过去一开门,放进了一位长袍马褂的男子。这男子生得圆滚滚矮墩墩,看模样是四十来岁的年纪,颇有几分富富态态的官僚之相。对着密斯吴打了个响指,他未语先笑:“我的密斯,连着好些天没过来瞧你,想我了没有?”
原来密斯吴生平从不知妇道为何物,自从守了寡之后,一直是广开门户招贤纳士,院子里从来不寂寞,其中若有面目清俊的少年子弟,密斯吴便同他们相好一番;而至于这官僚一族,相貌年龄皆没有可取之处,密斯吴便和他们暧昧一番,他们若是有了投资生财的路子,密斯吴也好插进一脚,赚几个小钱。
官僚男子说完这话,冷不丁的看到了皓月,登时一怔:“这位是……”
密斯吴连忙说道:“这是舍弟的朋友。”
话音落下,吴秀斋披着小褂推门赶了出来,对着姐姐和官僚茫然的笑了笑,然后抬手抱住了皓月的一条胳膊:“活神仙,真走哇?行,你走我也走!”
皓月没有理睬吴秀斋,单是若有所思的盯着官僚瞧。及至官僚被他看得发毛了,他抬手将吴秀斋向旁一推,然后迈步走到了官僚面前。
论个头,他比官僚高了整整一个脑袋。微微低头翕动了洁净的鼻孔,他毫无预兆的开了口:“你身上有妖气。”
官僚仰头对着皓月眨巴眨巴眼睛,然后莫名其妙的问道:“你说我是妖怪呀?”
皓月一摇头:“不,你不是妖怪,但你在三日之内,一定和妖物打过交道。”
官僚听闻此言,登时就不乐意了:“你这小子真是不会说话!我苏某人行得正走得端,往来都是有身份的大人物,你怎么红口白牙的就敢说我认识妖怪?我告诉你,也就是我近些年来修身养性脾气好了,要是放在先前,我一个电话打过去,立刻就有警察过来把你抓进大牢!”
皓月神色不变,只轻描淡写的告诉他道:“我会在这里停留几日,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说完这话,他转身走回了房内。吴秀斋见此情形,先是一惊后是一喜,随即立刻也跟着溜回房内去了。而那苏姓官僚悻悻的站在当院,自己摸着大脑袋琢磨了片刻,没琢磨出什么来,于是按照来意,迈步跟着密斯吴进屋去了。两人关门闭户,直谈了一个多小时,官僚才告辞而走。
官僚一走,密斯吴立刻袅袅娜娜的走到了弟弟所住的厢房,娇声说道:“皓月先生,你也真是的,和苏秘书长说那些话干什么呢?姓苏的最是小气,你从他身上是榨不出油水来的。”
皓月照例是不言不语,吴秀斋却是忍不住了:“姐你别胡说八道!皓月不是那种人,皓月要是想诈钱,早就一诈一个准了,还用跟那个姓苏的废话?”
密斯吴不服气,双手叉腰向上一晃肩膀一仰头,将一段娇躯扭成了波浪:“那他为什么平白无故的说人家身上有妖气?”
皓月这时忽然开了口:“他身上的确是有妖气,并且那妖气偏于阴邪,可见妖物本身绝非善类。这样的恶物,我不能容它在人间作祟。”
吴家姐弟听了这一番话,统一的身上有些发毛。而在这话说过了十个小时之后,吴宅院门一响,苏秘书长当真是又回了来。
☆、第十九章
和清晨相比,苏秘书长这一回的气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在皓月面前坐了下来,他开门见山的说道:“小先生,你早上对我说的那一番话,我当时虽然是不甚爱听,还拿话呛了你几句。但是回家之后我细一思量,发现我前几天的确是有过一次不凡的遭遇。我身上若是真有妖气,想必也和那场法事脱不开干系。”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随即抬眼望向皓月,压低声音问道:“白大帅,你知不知道?”
皓月一摇头:“我是初来乍到,你有话直说。”
苏秘书长把声音又放轻了好几分:“那个……霍大帅……就是这院里吴小姐原来的老头子……不是在前一阵子病逝了吗?霍大帅一没,现在这北京城里说话最有分量的就是白大帅了。白大帅那个人,实不相瞒,有点儿神神道道的,时常的喜欢扶个乩请个仙,还爱往家里招和尚养老道。前几天,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个大和尚,说是有通天彻地之能,可以搬动八方神仙。我凑热闹,看那大和尚施展了一次法术,可看完之后也说不清是怎么的了,这几天总觉得后脊梁骨发凉。老实讲啊,我是在欧洲留过学的,从来不会迷信。可那大和尚的本领的确是异乎常人,他自己供奉了一只四脚蛇神,那蛇神这么长,这么粗,四个大爪子,一条长尾巴。显灵的时候通体放青光,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能化为人形,还会说话。你说这东西它奇不奇怪?”
皓月听了这话,忍不住冷笑了:“这是很粗浅的妖术,不值一提。那四脚蛇并非神,而是妖。苏先生,请问那大和尚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苏秘书长听了这话,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那大和尚挺高,挺壮,一身腱子肉,脑袋锃亮。”
皓月感觉苏秘书长说的都是废话,故而进一步的追问道:“相貌如何?”
苏秘书长沉吟了一下,随即答道:“浓眉大眼鹰钩鼻,一脸凶相。”
皓月眨巴眨巴眼睛,不知怎的,后脊梁忽然竖起了一片寒毛。近两年来他只认识一位浓眉大眼鹰钩鼻的劲敌,不过那位劲敌中了他的毒计,应该早在粪坑中淹死了,绝无可能再出来为祸人间。狐疑的抬头又看了苏秘书长一眼,他没言语,只细致的抽了抽鼻子,吸取了对方身上残存的妖气味道。妖气和妖气也不一样,其中的细微差别,皓月自认为可以辨别出一二。但是这一回,他也说不准苏秘书长身上的气味和九嶷有没有关系。
皓月让苏秘书长回家静养几日,多晒晒太阳,无事不要往阴暗幽静处去。及至苏秘书长唯唯诺诺的离去了,皓月对着吴秀斋开了口:“今晚我要出去一趟。”
吴秀斋很紧张:“你又要甩了我吗?”
皓月一摇头:“不,我要夜探大帅府,看看那个姓白的将军到底在府中供养了个什么东西。若那东西的的确确是个祸害,我就要替天行道,灭了它!”
吴秀斋身为男子,没办法像他姐姐一样凭着姿色与手段吃饭,况且和他姐姐相比,他不但姿色略逊了几筹,手段更是丝毫没有。所以用一双眼睛盯紧了皓月,他认定对方乃是自己的指路明灯,纵算皓月不肯给他指路,至少也能保护他。
所以,他不许皓月冒险去夜探大帅府。
然而皓月并没有和他打商量,皓月直接去向密斯吴询问了大帅府的地址。及至到了入夜时分,他喝了一碗米粥,然后长袍飘飘的迎着夜风出了门。吴秀斋阻拦不住,只得踩了大门槛子哀哀的呼唤道:“早点儿回来哟!我给你等门。”
皓月没回头,只背对着他一抬手。皓月的人生使命在于匡扶正义,对于“人”本身,他的兴趣倒是不大。吴秀斋自作主张的黏上了他,时常让他感觉不胜其烦。但若说甩了对方,倒也不急在这一时。皓月决定先去探探大帅府内的情形,等把大帅府内的邪祟解决了,再去处理赖唧唧的吴秀斋。
秋夜风凉,天一黑,小路上便没了行人。皓月提起一口气,拐弯抹角的一路疾行。不出半个时辰的工夫,他已经悄悄潜入了一条大胡同。胡同尽头围墙高耸,正是白府的后墙。那墙足有一丈来高,墙头还围了一圈电线。墙后灯光璀璨,和漆黑的胡同堪称是两个世界。
皓月想了一想,然后悄悄退到暗处,开始宽衣解带。从外到内脱成一丝不挂了,他将衣物卷成了个小包袱,连同皮鞋袜子一起放到了墙根底下的干净石头上。光溜溜的重新向上伸展了身体,他后退几步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一跃而起猛冲向前。夜色之中只见一道白光向上一窜,紧接着皓月没了,白光也没了。
下一秒,皓月在高墙之后落了地。
凭着他的高挑身量,落地之时很难不发一响,故而他在半空之中施用法术,索性恢复了原形。赤条条的皓月凭空消失,落地的活物,只有一只小小的白狗。
伸出粉红的长舌头舔了舔黑鼻头,皓月扬起拳头大的小脑袋,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白府之内,的确是有妖气。
妖气浓烈,几乎就是冲天。皓月暗叹一声,心想府内的仆役在这里生活久了,身体必定受害,自己这一趟,果然是不白来。颠着四只小爪子上了路,弥漫的妖气使得皓月已经无法辨认方向,只能是从近处开始,一处房舍一处房舍的排查过去。避开偶尔经过的巡逻卫兵,皓月一路走一路嗅,嗅着嗅着他低头一张嘴,呕出了一口米粥——他刚经过了一处茅房,经过之时偏巧他正在深呼吸,结果吸了一鼻子臭气。
如此走了一个多小时,他顺路拐进了一处华丽院落之内。帅府内的房屋全安装了明亮的玻璃窗,窗内电灯大放光明,皓月纵身一跃跳上一间空屋的窗台,然后抬起前爪轻轻一推窗扇。出乎意料的,窗户并未关严,一推之下便露了缝隙。
皓月心中一喜,摇头摆尾的从窗缝中挤了进去。轻轻巧巧的再次跳下地,他这回无声无息的落在了波斯地毯上。正当此时,一道帘外的隔壁房中忽然传出了个少年声音:“九嶷,张嘴,啊……”
两只耷拉耳朵猛的一竖,“九嶷”二字让皓月乍起了一身的白毛。他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所以蹑足潜踪的靠墙走,一直走到门帘之前。用黑鼻头拨开门帘一角,他向隔壁房间露出了一只乌溜溜的黑眼睛。
隔壁房内也是灯光璀璨,灯下摆着长沙发和大茶几,茶几上放着几只大盘子,盘中堆着各色水果饮食。一名魁伟男子披着僧袍,双腿大张的歪在沙发上,僧袍前襟大敞四开,露出了他块垒分明的宽阔胸膛。皓月抬眼再看他的面相,就见他浓眉大眼鹰钩鼻,不是九嶷又是谁?
☆、第二十章
九嶷身边坐着个光着屁股的单薄少年,这少年生得绿豆眼大嘴叉,单手捏着一颗剥了皮挖了籽的葡萄,他正很殷勤的往九嶷嘴边喂。然而九嶷悻悻的歪着脑袋,显然是无意张口。
于是少年收回手,把葡萄扔进了自己嘴里,又很亲热的问道:“你还是吃不下东西吗?九嶷你不要这样嘛!我们不过是被粪坑淹了一次,洗干净之后早就不臭了——”说完这话他低头在九嶷的身上嗅了嗅:“九嶷,你自从用了东洋香皂洗澡之后,就变得好香。不知道这回能在这里住多久,临走的时候我偷几块带上,下雨的时候你洗澡好用。”
九嶷显然是情绪不佳,听了这话,他抬手捏住少年的细脖子,一言不发的向后一甩。少年猝不及防的凌空起飞又落了地,摔得“吱哇”一声,同时露了原形,正是一条长长的大四脚蛇。重新爬上沙发,四脚蛇昂着三角脑袋仰视了九嶷,同时没皮没脸的赞美道:“九嶷,我就欣赏你这一身男子气概,说揍我就揍我,真是一条铁血柔情的好汉呀!”
九嶷不看他,单是沉着脸说道:“阿四,闭嘴!”
此言一出,门帘后面的皓月冷笑一声,心想这个妖僧还真是无知无耻无情趣,四脚蛇就叫阿四,那我岂不是该叫小白?不过连大粪坑这种人间地狱一般的所在都奈何不了他,可见他还真是一位劲敌。至于这个好赖不分的阿四,想必便是苏秘书长口中的蛇神了——只是有一点不对劲,便是凭着九嶷的法力,似乎不该发出如此浓重的妖气,可难道在这大帅府内,还藏着比九嶷更厉害的家伙吗?
皓月一时间思索不出个眉目来,于是为了安全起见,他悄悄的后退又后退,不声不响的沿着原路跳上窗台,从窗缝之中钻了出去。
皓月没在大帅府找出什么更诡异的蛛丝马迹,故而跳后墙出了府,恢复人形穿好衣服回了吴宅。与此同时,大帅府内的九嶷半闭着眼睛仰了头,还在沙发上似睡非睡的静坐。
沉入粪坑的经历是不堪回首的,纵是不回首,他也还是时常犯恶心。幸而,他想,自己是吉人自有天相,当初不但成功的从粪坑之中游了出来,还在一天之后遇到了过路的白大帅。白大帅慧眼识英才,还未等九嶷对着他招摇撞骗,他就已经对九嶷产生了兴趣。
白大帅的兴趣让九嶷得以乘坐专列进了北京城,还让他得到了好吃好穿与好住,顿顿都有山珍海味供奉给他。九嶷本是个极其馋嘴的人,如今见了满桌美食,就痛苦得快要落下泪来——他吃不下,自从在粪坑里游过一次泳之后,他就什么都吃不下了。但是不吃又太亏得慌,因为今天白大帅奉他为座上宾,满口的赞他是活佛高僧,可兴许过几天他失了宠,就会被白大帅驱逐出府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今天不吃,明天就不知道能不能再吃到了。
所以,九嶷想,自己如今的要务不是取悦白大帅,而是迅速恢复食欲。
在九嶷半睡半醒之际,皓月已经回到了吴宅。
吴秀斋悬着一颗心,一直没有睡踏实。皓月也不管他,自顾自的端着一盆热水进了门。吴秀斋坐起身,眯着一双朦胧睡眼问道:“回来啦?怎么样?”
皓月先是洗脸后是洗脚,直到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才在床尾盘膝而坐,正色答道:“白大帅府内的妖僧,正是九嶷。”
吴秀斋登时打了个冷战:“他真没死?”
皓月一摇头:“不但没死,还活得十分快乐。”
吴秀斋想起九嶷的种种恶行,不由得往被窝里一缩:“他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吧?”
皓月闭了眼睛,低声说道:“无需等他找上门来,明天我就要亲自前去会一会他。没想到我出山不久,便会遇到这样一位顽敌。此次我若是不能让他灰飞烟灭,便算我罔费了几百……”
后边的“年”字尚未出口,吴秀斋已经出言打断了他的话:“我说活神仙,牛×就少吹两句吧!上次你还说你已经用什么最残酷的刑罚把他处决掉了,结果怎么样?人家不但没死,反倒发达了,混到白大帅家里去了。与其总和那个九嶷较劲,你不如跟了我,咱俩双剑合璧,凭着你的本领气质,凭着我的相貌口才,咱俩别说白大帅,就连大总统也能骗得住!等你我有了钱,也去弄个小洋楼住住,不比在这厢房里受我姐的气强?”
皓月懒得搭理吴秀斋,只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一声:“我来人间,为的是证道,不是为名利。”
吴秀斋见皓月回来了,并且是活生生的坐到床尾了,便很有安全感的大睡了一场。日上三竿之时他起了床,正要打着哈欠让他姐预备早点,不料蓬着头发出门一瞧,他发现苏秘书长又来了。
苏秘书长和皓月在密斯吴的房中谈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及至苏秘书长告辞离去了,吴秀斋慌忙跑到皓月面前问道:“我的活神仙,你怎么又和他联系上了?”
皓月今天换了一身靛青色长袍,领口系得严密,露出一圈雪白的小褂衣领。端起密斯吴给他沏的好茶,他小小的啜饮了一口,然后抬头说道:“明天我大概会去一趟白府,一是戳穿九嶷的面目,让他无法继续行骗;二是找出白府中妖气的根源。我看他那府里,未必只有九嶷这么一个邪祟。”
吴秀斋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因为知道自己是决计劝不住皓月的,故而开口说道:“那我也去!万一你在白大帅那里得了赏识发了迹,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我得跟着你!”
皓月微一点头,一丝不苟的小分头乌黑锃亮,衬得面孔白皙如玉:“随便你。”
☆、第二十一章
如此过了一天一夜,正如皓月所预料的那样,苏秘书长当真是乘坐汽车再次前来,把皓月和吴秀斋一起带去了大帅府。白大帅对奇人异事是最感兴趣,苏秘书长昨日受了皓月的嘱托,跑去白大帅面前做了一番推荐,而白大帅一听苏秘书长竟然认识这么个人物,立刻就让苏秘书长把人带过来瞧瞧。若是真有本事,那么白大帅可以像供养九嶷一样,立刻把皓月也供养起来。横竖白大帅富可敌国,养他十个八个和尚老道也是小菜一碟。
苏秘书长的汽车一路疾驰,不出片刻的工夫,便将皓月和吴秀斋送到了帅府侧门之外。守门卫兵认得汽车号码,这时无需吩咐,自动的小跑上前打开了车门。皓月弯腰跳下汽车,在明媚阳光下站直了身体。今日他做琥珀色的长袍打扮,周身衣服只有自上向下几道利落的垂褶,除此之外一丝不乱,露在天日之下的面孔和双手则是色呈洁白,整个人干净得如同刚出水一般。卫兵很好奇的看了他一眼,又转动眼珠望向了苏秘书长,心想秘书长这是送大师还是送兔子来了?
苏秘书长心中有事,无暇关注旁人,带着皓月直接就往门内走。吴秀斋见状,慌忙拔腿跟了上去——今日他也仔细修饰了一番,将他姐姐的桂花油往头上倒了许多,把个脑袋梳得油光锃亮。
大帅府之内的景致,自然是美好的,然而皓月心有所念,一路走得目不斜视。不出片刻的工夫,苏秘书长引着他们到了一间华丽厅堂。堂内摆着八仙桌太师椅,壁上悬挂了几副枯淡山水,倒是很有几分雅致的古意。一名戎装笔挺的副官站在门口,见苏秘书长来了,便微笑着向房内一伸手,口中又低声说道:“苏先生请往里进,我这就去报告大帅。”
苏秘书长也是笑着一点头,很自来熟的领着皓月等人进了门。而那副官走后不久,果然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音,正是一大**人步伐杂沓的走了过来。
苏秘书长迎到了门口,又对着皓月招了招手,让他也过去恭迎大帅大驾。然而皓月视而不见的站在原地,背着双手闭了眼睛,单是做了个深呼吸。
一口气吸进去,他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白大帅一行人也进门了。
白大帅虽然有着天摇地动的名声,但是本人的形象并不顶天立地,论个头,他似乎比吴秀斋还要略矮一点,虽然是四五十岁的年纪,然而保养得细皮嫩肉,相当苗条。身量秀气,他的相貌也挺秀气,细眉毛细眼小鼻子小嘴。前额稀疏的头发整整齐齐的向后梳了,他笑眯眯的派头不小,像个心情愉悦的权监。
苏秘书长向他问了安,他点头一笑;苏秘书长又把手向皓月一伸,献宝似的笑道:“大帅,这位就是皓月大师了。”
话音落下,他扭头望向皓月,希望皓月马上过来问候白大帅,然而皓月冷着脸站在原地,显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皓月纹丝不动,于是愉悦的白大帅很亲切的主动走到了他面前。对着皓月伸出了一只手,白大帅还微微的一弯腰,像是身在跳舞厅,要请皓月跳一支舞:“皓月大师,久仰大名,没想到这样年轻英俊,真是可敬可畏啊!”
皓月的鼻孔翕动了一下,然后和白大帅握了握手——仿佛很嫌弃白大帅似的,他是一握即分,随即说道:“大帅不必客气,我是为了贵府的妖孽而来。”
白大帅直身仰起头,用轻快的口吻笑问:“大师看我家里有妖孽?”
皓月一句废话没有,直接言简意赅的开了口:“九嶷。”
白大帅听闻此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一声。回头望向苏秘书长,他又笑了一声。苏秘书长见了皓月这个不通人情的冷硬做派,十分尴尬,迎着白大帅的笑脸,他“嘿”的一声,也苦笑了一下。
白大帅笑过之后,重新转向了皓月,同时头也不回的说道:“来人,去把咱家的佛爷请过来。”
白大帅等人在厅堂之内落了座,而不出十分钟的工夫,佛爷驾到。
混成了佛爷的九嶷穿着丝绸僧袍,一侧肩膀挎了个绣花大口袋,口袋里鼓鼓囊囊的,是混成了蛇神的四脚蛇。赤脚踢开柔软沉重的僧袍下摆,他在进门的一瞬间,就看清了坐在上首的皓月。而皓月端坐在太师椅上,神色不变的面对了他。
九嶷正视着皓月,同时就感觉一团怒火从下腹部缓缓的往上攻,一直要攻上天灵盖——多少年了,只有他为非作歹欺负人的,不曾想从天而降一个皓月,几次三番的寻他麻烦,最后一次的毒辣程度更是令人发指,居然用计诱他陷入了大粪坑!
九嶷记得自己好像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所以绝对饶不了这个皓月。正好,还没等他恢复元气去寻仇,仇家自动的送上了门,倒是方便了他。
龙行虎步的走到了皓月面前,九嶷叉开双腿站稳了,一言不发的一撩僧袍。吴秀斋坐在一旁看得清楚,发现九嶷通身就只罩了这一身僧袍,袍子下面便是裸体。
“哎!”他目前底气比较足,所以敢于当众发言:“九嶷,有话说话,不要耍流氓!”
话音未落,他就见眼前黄光一闪,乃是椅子上的皓月使了一招鲤鱼打挺,腾空而起向后翻了一个跟头。而未等皓月平稳落地,哗哗的撒尿声音响彻全厅,正是九嶷已经捏着自家的命根子开了闸。吴秀斋距离皓月最近,此刻吓得怪叫一声,撒腿就逃,可饶是如此,袖子上还是溅到了几点热尿。
白大帅见状,依然笑眯眯的:“佛爷,这是怎么了?有话好说,怎么拿尿滋人?”
九嶷甩了甩家伙,然后放下袍子后退了一步,低声说道:“大帅,我和此狗崽子有不共戴天之仇。”
皓月方才动作够快,总算没有受到热尿袭击。站在椅子后方定了定神,他抬手一指九嶷:“孽障!我辈替天行道,必定不能容你为非作歹!”
九嶷竖起两道浓眉,断喝一声:“你是狗!”
皓月受不了尿骚气味,快步走到了白大帅身后:“上次你侥幸不死,已经是上天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但你执迷不悟,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
九嶷转向了他,继续怒吼:“你是狗!”
皓月难得的动了表情,对着九嶷圆睁了二目:“你敢再说一遍?”
九嶷抬手用食指向他点了点:“狗崽子,你等着!”
☆、第二十二章
说完这话,他扭头打开肩上的绣花大口袋。一只大手伸进去,他先掏出碍事的四脚蛇往外一甩,随即取出两张纸符,将纸符夹在指间,他一言不发的直接向皓月一挥。
纸符本是绵软的,然而在九嶷一挥之间,竟像是忽然有了硬度,带着寒风破空而至。皓月背过一只手,先是稳如泰山一动不动,及至纸符飞到面前了,他猛然侧身避开了第一张,随即对着第二张一甩衣袖。只听“嘭”的一声轻响,第二张纸符竟在皓月的一甩之间化为了一团火光。
在座众人见状,全吓傻了眼。皓月身前的白大帅则是抬手一捂脑袋,起身猫着腰跑向了一旁,同时口中念念有词:“头发,我的头发。”
伶俐的苏秘书长见了白大帅的举动,当即起身指挥了房内的副官卫兵:“快!保护大帅!”紧接着他又转向了皓月和九嶷二人:“两位大师,你们斗法归斗法,但请不要意气行事,方才大帅的发型几乎因你二人受损,这是多么的危险。”
苏秘书长很紧张,而白大帅在确定自己的大背头并没有遭受烟熏火燎之后,倒是立即恢复了和蔼可亲的常态:“哈哈哈!九嶷大师的本领,我是见识过的,这位皓月大师的来历我虽然不知晓,但是看他方才的气派招法,显然也是十分超**。我看你二位势同水火一般,想必今日是一定要比试出个高低胜负的了,那么本帅愿意提供一处幽静宽敞之所,供两位大师斗法。”
皓月听闻此言,抬眼直视了九嶷:“斗法,你敢吗?”
九嶷冷笑一声:“狗崽子,难道老子怕你不成?”
皓月紧盯着九嶷的眼睛:“若是你输了,你就要任我处置!”
九嶷抬手向他一指:“好!你也一样!”
吴秀斋这时抖抖索索的凑到了皓月身边,低声说道:“这怎么办?我们没带武器呀!”
皓月一抬手:“你退下!”
吴秀斋被皓月撵到了一旁,四脚蛇则是抱着九嶷的大腿攀援而上,重新钻回了绣花大口袋里。白大帅言出必行,果然另找了一间宽敞花厅,又命士兵包围了花厅四周,将苏秘书长和吴秀斋等人全部隔绝在外。独自一人进了花厅,他成了厅内唯一的观众。翘着二郎腿坐在角落里,他笑吟吟的摸着光下巴,摆出了一副要看戏的姿态。
九嶷把装着四脚蛇的绣花大口袋向旁一扔,摔得四脚蛇哀鸣一声。皓月昂首挺胸的走到了九嶷面前,沉着面孔开了口:“怎么比?”
九嶷一扬浓眉,上下打量了皓月一番:“我先让你施展三招,若是三招之后我还活着,接下来便换我出招。如此反复轮流,直到决出胜负为止,如何?”
皓月一点头,眼中精光四射,清清楚楚的答了一声:“好!”
话音落下,他将右手食指指尖伸到口中,用力咬出了自己的鲜血。随即抬手点向九嶷的眉心,他气运丹田咬紧牙关,血淋淋的指尖则是一路笔走龙蛇的画了下去。
他在九嶷身上画了一道血符!
这道符是九嶷不曾见识过的,他体内妖的成分受了刺激,流淌在四肢百骸内的真气也微微的要乱。强定心神站稳了,他脸上神情不变。而四脚蛇此刻爬出大口袋,仰起头张着嘴望着九嶷,已经紧张得停了呼吸。
皓月见九嶷岿然不动,便慢条斯理的抬起手。这回沿着方才所画符咒的笔划,他慢慢的重新又描了一遍。
描完最后一笔,他抬眼望向九嶷,却见九嶷对自己微微一笑。
皓月略略的乱了方寸,因为一般的妖物经了他那两道血咒,必然已经露了原形。于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抬起了右手。
低头面对着右手掌心,他这回咬破左手食指,在右掌上又画一道符咒。这回瞄准了九嶷的胸膛,他大喝一声,一掌击中了九嶷的胸膛。
妖精灵怪修炼久了,胸中都会藏有一颗内丹。内丹一失,妖物的法力也会随之消失。皓月满拟着自己这一掌打出去,必能震碎九嶷的内丹。然而九嶷微微一晃,随即站稳,却是依然安然无恙。对着皓月笑了一声,九嶷问道:“你当真认为我是妖吗?”
然后在四脚蛇发出的欢呼声中,九嶷挽起袍袖,狞笑着逼近了皓月:“现在,轮到我了!”
皓月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九嶷一抬双手:“好,来吧!”
四脚蛇睁大了一双鼓泡眼,角落中的白大帅双手握紧了椅子扶手,也很紧张的向前探了头。九嶷似笑非笑的翘了嘴角,双手攥拳,攥出手指关节一串脆响。
下一秒,他骤然出手抱住了皓月,一舌头就舔上了皓月的脸!
皓月愣了一下,随即像掉入油锅了一般挣扎着发出惨叫。手舞足蹈的在九嶷怀中翻滚了,他厉声狂吼:“放开我……好恶心……救命啊……”
然而九嶷双臂如同铁箍一般,哪里容得他逃脱?九嶷口水淋漓的对着他狠舔了一通,舔着舔着皓月不动了,九嶷闭嘴抬头一看,只见皓月双眼翻白,竟是已经晕过去了。
九嶷松开双臂,让皓月软绵绵的自己瘫了下去。抬眼看了白大帅一眼,九嶷随即单膝跪地,背过一只手说道:“阿四,口袋!”
四脚蛇叼着大口袋,飞快的爬到了九嶷身边。而九嶷从口袋中掏出一沓黄色纸符,也不挑拣,一张接一张的拍到了皓月头上。
拍到第十张时,皓月的琥珀色长袍渐渐空瘪了,他的人形消失,现出了真身。真身紧闭双眼肚皮朝天,也还是昏迷不醒的状态。
九嶷把余下的纸符和四脚蛇一起收回了大口袋中,然后挎着口袋站起身,他把小白狗抱到了怀里。抬手顺了顺小白狗的毛,他抬头对着白大帅说道:“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一会儿。”
白大帅恢复了轻松姿态。意味深长的望着九嶷,他微笑点头:“好,去吧,我的佛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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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九嶷回到房内,把怀里的小白狗放在了桌子上。小白狗脑袋上的十张旧符已被一张新的镇妖符取代,此刻他瘫软着一动都不能动,唯有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还能转一转,湿润的黑鼻头也能微微的动一动,呼哧呼哧的喘出怒气。
九嶷知道白大帅自有办法去向苏秘书长和吴秀斋等人交待,故而关门闭户,很闲适的在桌边坐了下来。蜷起一条腿踩上了椅子边沿,他得意的动了动脚趾头,又把手伸进袍子里,抓了抓腋下。
四脚蛇也自行爬上了桌子,在九嶷面前昂起了扁脑袋,呱呱的问道:“九嶷,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个狗崽子?我替你咬断他的喉咙吧!”
九嶷一抬手,深眼窝中闪烁了阴恻恻的诡异光芒:“不急。这狗崽子害我不浅,我绝不能轻易的饶了他。”
四脚蛇伸出长舌头,飞快的一舔眼睛:“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九嶷斜眼瞟向了小白狗:“哼哼,我要先好好的玩弄他,等到玩弄够了,再把他剥皮拆骨,炖成狗肉砂锅!”
四脚蛇当即欢呼:“好主意!不过可不可以不玩,直接吃?”
九嶷抬起一只手,对着小白狗的黑鼻头用力弹了一指头:“不行!”
小白狗的鼻头是通身上下最娇嫩的地方,如今骤然受了袭击,不由得疼得眼中泛了泪花,偏偏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忍着。
九嶷的心情忽然变好了,食欲也恢复了。白大帅对他是相当的恭敬,他可以随意的派人去厨房要吃要喝。把他的战利品小白狗摆在面前,他开始狼吞虎咽的啃猪肘子。四脚蛇在一旁看了半天,末了很不高兴的开了口:“九嶷九嶷,你怎么不对着我吃呢?”
九嶷打了个大饱嗝:“他可爱。”
四脚蛇一听这话,宛如听到了晴天霹雳:“那我呢?”
九嶷没言语,直接用一根猪骨头把四脚蛇拨下了桌子。
然后他用油渍麻花的手指戳了戳前方狗嘴:“看清楚了没有?几天之后我就把你也啃成一堆骨头!”
小白狗呜咽一声,不是吓的,是气的。
到了傍晚,九嶷在西洋式的大浴缸里泡起了热水澡,四脚蛇跟着他,也在水里快活的翻翻滚滚——和九嶷在一起混了这么多年,这么好的日子还是第一次享受,四脚蛇真是快乐极了。
然而快乐了没有半个小时,九嶷水淋淋的起了身,抬脚迈出浴缸走回了卧室。这回在床边再次拎起小白狗,他先用手抓住狗毛狠狠薅了一把,薅过之后看看手,他见小白狗并没有掉几根毛,便用大巴掌握住小白狗的两只前爪,开始用小白狗擦拭周身的水珠。四脚蛇摇头摆尾的爬出来一瞧,当即又妒又恨的叫道:“九嶷!狗很脏的!”
九嶷低头看了看手里这一团白毛,又把鼻子凑上去用力嗅了嗅,末了抬头说道:“不臭,这狗崽子很讲卫生。”
话音落下,他抬起一只脚踩上床沿,弯腰用小白狗擦了擦屁股。小白狗微微张开狗嘴,“咯”的一声呕出了一口清水。
入夜时分,气冲冲的四脚蛇趴在九嶷枕边,恨不能立刻一口咬死小白狗。然而小白狗被九嶷当成枕头枕在了头下,偏偏狗头还是背对着他,他要咬也只能咬到短短的一撅狗尾巴。
与此同时,皓月也在暗暗的运气——这样的生活他一分钟也忍耐不下去了。闭上眼睛调动了周身气力,他努力又努力,终于用法力冲破了头顶的纸符。
然而在纸符脱落的那一瞬间,一只大手从天而降,九嶷“啪”的一声,又给他补了一张。
皓月前功尽弃,要气疯了。
到了翌日清晨,四脚蛇早早的睁开双眼,等着九嶷炖了小白狗。然而九嶷把无精打采的小白狗托在手中,上上下下的抛了接接了抛,颠得小白狗头晕目眩;等到小白狗的四肢全都彻底瘫软了,他又将小白狗仰面朝天的摆在大腿上,捏了对方的小鸡鸡往上拎。四脚蛇看得眼中冒火,大头朝下的在九嶷脚边倒了立,又将一条细长尾巴摇摆不已:“拎我拎我,九嶷快炖了他!”
九嶷刚要回答,可在张嘴之前他扫了小白狗一眼,忽然感觉不大对劲。低下头仔细一瞧,他随即拍着大腿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阿四,看,他哭了!”
四脚蛇“啪嗒”一声拍在了地面上,不以为然的说道:“一只臭狗崽子,哭就哭呗!”
说完这话,他翻着眼睛向上看,只见九嶷把小白狗向上托到面前,张开大嘴对着狗头哈了一大口气。小白狗的后腿微弱的蹬了蹬,又“唧”的呻吟了一声。
九嶷毫无同情心,只是感觉有趣得很。可是未等他继续自娱自乐,白大帅却是来了。
白大帅依然保持着权监的形象与风度,笑呵呵的要和九嶷共进午餐。九嶷如今吃着他的喝着他的,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而白大帅也没有深究他与皓月之间的旧仇,只用手摸了摸九嶷怀里的小白狗,口中笑道:“佛爷的法力,的确是我白某人生平所未见过的,了不起了不起。”
九嶷穿着曳地的华丽僧袍,对着白大帅微微一笑。他相貌阴鸷,随便一笑也像是坏笑,加之身躯高大健壮,坏笑之时格外的具有压迫力。白大帅见识了他的笑容之后,摸着下巴沉默片刻,然后抬头溜了他一眼,随即仿佛不好意思了似的,低着头又是一笑。
这个时候,房门大开,仆人络绎进门,接二连三的运酒送菜。白大帅和九嶷不分宾主的落了座,白大帅毫无权贵的架子,亲自起身给九嶷倒了一杯酒:“佛爷尝尝这个,这是我这里自酿的烧酒,虽然粗陋,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若是放在前几天,食欲低落的九嶷大概是不会喝的,然而如今他喜气洋洋,胃口随之大开,端起酒杯便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咂了咂嘴,他深深的一点头:“好酒!”
白大帅当即起身又给他斟满了一杯:“既然佛爷认为好,那就多喝几杯。横竖今天清闲,醉了就睡。”
九嶷对着白大帅一端酒杯:“那贫僧就不客气了。”
话音落下,他又干了杯。然后抄起筷子吃了一口菜,他就感觉肠胃之中暖融融的,十分舒适惬意。四脚蛇蜷缩在绣花大口袋里,因为要伪装蛇神,所以沉默着没敢贸然说话。
九嶷喝了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觉便是醺醺然。最后目光迷离的抬头望向白大帅,他硬着舌头说道:“不、不能喝了,我、我醉了……”
说话之时,他的视野一片模糊。模糊之中活动着个白大帅。定定的望着前方,他看见白大帅依稀对自己笑了一下,随即起身,转向门口拍了拍手。
房门应声大开,寒风与人影一起涌入。与此同时,九嶷一头栽到地上,则是已经人事不省。
白大帅快步走到九嶷身边,一把抄起了挂在椅背上的绣花大口袋。单手将口袋攥紧了,他由着四脚蛇在里面张牙舞爪吱哇乱叫。
然后蹲下来仔细对着九嶷审视了片刻,末了他伸出一只白皙的手,将手背贴上了九嶷滚烫的面颊。手背顺着面颊一路向下滑过胸膛,白大帅轻轻的低声自语道:“这么大的块头,想必是足够他老人家饱餐一顿了。”
说完这话他站起身,对着门口卫兵一招手。而卫兵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将九嶷抬起便走。
白大帅弯下腰,又从地上捡起了小白狗。一手拎起大口袋,一手拎起小白狗,他左右看了看,随即说道:“这两个虽然小了点儿,但是聊胜于无,也一并送过去吧!”
☆、第二十四章
九嶷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毫无预兆的睁开了眼睛。
神情迷茫的向上方呆望了片刻,他渐渐的回过了神,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处洞窟之中,并且是黑暗的洞窟,四壁怪石嶙峋,半壁上也有星星点点的灯光,不知那灯里烧的都是什么油,总之灯光闪烁不定,类似磷火。
望着稀疏星辰一般的点点灯光,九嶷试着动了一下。身下是凹凸不平的石头地,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来的,总之整面后背都是痛不可耐,手和脚倒还是灵活听话的,可见四肢的筋骨并没有受伤。
他不知四周的虚实,故而不敢出声,单是挣扎着坐了起来,手扶着地面环顾了四周。四面八方全是黑洞洞的,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眉目,于是忍痛喘了几口气,他低低的发出了呼唤:“阿四,在吗?”
此言一出,不远处的黑暗角落里立刻有了回应,是一声又委屈又欣喜的哽咽。随即角落处有了窸窸窣窣的响动,一道一尺多长的黑影子在倏忽间掠过地面,一头撞进了九嶷的怀中。两条短短的前爪极力搂抱住了九嶷的虎背熊腰,四脚蛇把他那冰凉的长嘴巴一直拱进了九嶷的僧袍里:“九嶷!吓死我了!”
九嶷抬手挠挠秃脑袋,虽然对于眼下这一切都是摸不清头脑,但是因为实在是过分的见多识广,所以没有办法像四脚蛇那样大惊小怪魂飞魄散:“这是哪儿啊?我怎么忽然到了这里?就咱们两个吗?我那狗崽子呢?”
四脚蛇仰起脑袋,大嘴巴挑起了九嶷的僧袍前襟:“你管他呢!兴许是让白大帅炖成砂锅下酒了。九嶷——”
话说到这里,四脚蛇忽然张着大嘴巴愣住了。后半截话噎在喉咙里,仿佛十分难以置信一般,他飞快的眨了眨眼睛,然后小声问道:“九嶷,你偷着练了什么法术?怎么变得这么大?”
九嶷垂眼望着四脚蛇,没听明白这话:“变大?什么变大了?我长个子了?”
四脚蛇很羞涩的张了张嘴,又望着九嶷摇了摇头,紧接着一头扎回了他的怀里,细着嗓子叫道:“哎呀九嶷,你真是又伟岸又讨厌!我说的是那个嘛,原来只有棒槌大,现在比我都长了,这还是它软绵绵的时候呢!”
九嶷听到这里,当即扯着四脚蛇的一只前爪向上一拎,然后低头一掀搭在腿上的丝绸僧袍。因他素来是不穿裤子也不穿鞋,所以一掀之下看得清楚,他那双腿之间赫然正趴着一只小白狗。小白狗柔弱无骨的俯卧在地,后腿分开,屁股和尾巴顶着九嶷的蛋,脑袋则是窝在了九嶷的大腿旁。狗头上方还贴着一张纸符,纸符险伶伶的要掉未掉,末端垂到狗鼻子前,随着小白狗的呼吸一起一伏。
伸手捏住小白狗的后脖颈,九嶷把他高高的拎到了自己面前,小白狗气若游丝的闭了眼睛,像是要死一般。九嶷上下晃了晃他,只见他脑袋和爪子只会随着自己的力道乱颤,便把他随手往身边地上一放,然后慢慢的站起身来,一边揉着周身痛处,一边仰起头向上望去。
如豆灯光一盏一盏的分开搁置了,一级一级依次向上,一直延伸到了极高之处。到底会有多高,九嶷一时间也估算不出。
“难道我是被人扔下来的?”他双手叉腰,将个脖子转了一周,转出一串嘎巴嘎巴的响声,好似一脖子的关节全错了位。然后回头转向后方,他在黯淡光线中看到了四脚蛇:“阿四,我记得我好像是和白大帅喝了一次酒,喝醉之后的事情,你知道吗?”
四脚蛇爬到了小白狗身边,正张大了嘴巴试探着要去咬狗脖子,忽然听了九嶷的问话,他立刻抬头大声答道:“是白大帅!他把你灌醉之后,把我从袋子里掏出来也扔进了酒缸。我只喝了一口酒,就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说到这里他想了想,又抢着嚷了一句:“在你醉倒之后,那个姓白的好像说了一句‘块头很大,够他饱餐一顿了’,当时我还以为他是要把你吃掉!”
九嶷背对四脚蛇,转向前方沉默了良久。最后他一挥袍袖做了个向后转,同时低声说道:“或许要饱餐的家伙,不是白大帅,而是另有其人!”
四脚蛇再次张大了嘴巴,正要试着悄悄咬断小白狗的咽喉,万没想到九嶷说转就转,吓得他立时一抬头,一张长嘴结结实实的蹭过了狗鼻梁。转向九嶷察言观色了片刻,他细着嗓子又开了口:“九嶷,你饿不饿呀?撕条狗腿垫垫肚子吧?”
九嶷恢复了双手叉腰的姿势,同时翘起右脚的大脚趾头,避开了地面突起的石尖。翻着眼睛思索了片刻,他沉声开了口:“明白了,老子这回是掉进妖精洞里了!原来那白大帅恭敬我是假的,真有分量的家伙,是在这座石洞里!”
这话说完,他背过一只手捶了捶后腰,同时恶狠狠的骂道:“他妈的,我还以为他是真崇拜我!不男不女的老王八蛋,竟然连本佛爷的感情都敢欺骗,等老子爬上去了,我不把他揍成老太太我就不叫九嶷!”
四脚蛇伸出前爪一拍地面,不失时机的高声喝彩:“好!九嶷,我就欣赏你这一身霸气!可是,我们怎么上去呢?”
九嶷听闻此言,登时一咧嘴,因为被四脚蛇问住了,所以隐隐的有些气急败坏,想要走过去扇一扇对方的大嘴巴。可在他要动手未动手之际,四脚蛇旁忽然腾起了一团白光,白光之中蜷缩着小小白狗,而狗头上的符咒方才被四脚蛇的大嘴巴蹭了一下,已是不声不响的滑落在地。
四脚蛇扭头对着白光愣了两三秒钟,随即扯着嗓子大叫一声,连滚带爬的逃向了九嶷脚旁。白光彻底笼罩了小白狗之后,迅速的一边膨胀一边分化,不出片刻的工夫,四肢头颅的形状便全出来了,正是皓月的形象。
☆、第二十五章
九嶷现在已经掌握了治他的秘技,所以见他脱了符咒的封锁镇压,也并不慌乱。皓月周身的白光在亮到极致之后,渐渐的弱化消失,末了只剩了个一丝不挂的皓月。扶着石壁站在一处浅浅的石坑里。皓月面色惨白的抬起头,眼中含泪,鼻尖粉红,神情恍惚的看了九嶷一眼,他随即一低头,“嗷”的干呕了一声。
四脚蛇这时已经一路攀援到了九嶷的肩膀上,睁眼看清了皓月的虚弱模样,他心里稍稍有了一点底气。把一张长嘴拱到九嶷耳边,他不甘寂寞,开始呱呱的说话,并且是不怀好意的连说带笑:“哈哈哈!九嶷,快看哪!他身上一根毛都没有,连屁股都是光溜溜的,这应该算是残疾吧?”
九嶷抬起一只手,轻轻巧巧的将四脚蛇从自己肩膀上弹了下去:“你不也是一根毛都没有?”
四脚蛇“啪嗒”一声,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而九嶷随即将双臂环抱到胸前,对着皓月一挑眉毛:“狗崽子,说吧!你是愿意乖乖的跟我走,还是想让我再给你补一道符?”
皓月喘息着站直了身体,面无表情的直视了九嶷,深吸一口气张了嘴,他仿佛是要说话,可话未出口,他神情痛苦的一闭眼睛,弯下腰又干呕了一声。
然后抬起手背一抹嘴,他哑着嗓子说了话:“走?你连这里是何处都不知道,往哪里走?九嶷,你这一次辱我太甚,我必不能善罢甘休!”
话到此处,他的眼中精光一闪,同时猛的向前伸出了右手:“脱!”
九嶷一愣:“啊?脱?”
皓月的红鼻尖耸动了一下,随即厉声答道:“对,脱!”
九嶷狐疑的背过手,掀起僧袍后襟抓了抓屁股:“狗崽子?你想干什么?”
暗处黑影一闪,四脚蛇从天而降,窜到了九嶷面前。仰起头怒视了皓月,他大声叫道:“这还用问?他肯定是看上你了!九嶷,你不要怕,想当九姨夫,他得先过了我这关!凭我几百年的道行,我咬不死他!”
此言一出,皓月干呕了第三声,九嶷则是十分尴尬,当即一脚踢开了四脚蛇:“放屁!哪有什么九姨夫!胡说八道!吃了你!”
然后他抬头望向皓月:“狗崽子,你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我枕着你睡了一觉,你就要讹上老子了吗?实不相瞒,你若是条母狗,你讹我我也认了,可你是条公狗,我也并没有日了你,你现在凭什么要让老子对你以身相许?老子铁打一般的贞操,是你说要就要得去的?”
皓月眩晕一般的闭了闭眼睛,这一次再说话,他的声音更哑了:“我是让你把衣服脱给我穿……我没有衣服……”
“哈?我把衣服脱给你,我怎么办?我里里外外就这么一层,脱给你穿了,我光屁股啊?”
皓月恶狠狠的一拧眉毛:“反正你也不知羞耻,穿不穿的有什么分别?快把你的僧袍脱给我,这里妖气很重,不是久留之地,我没有心情和你纠缠不休!你我之间的账,等见了天日再算!”
九嶷哑然片刻,然后转向身边的四脚蛇说道:“阿四,我忽然感觉有些惆怅和空虚。我原来以为白大帅是真心的敬爱我,没想到他是要抓了我喂妖精;这狗崽子方才逼着我脱衣服,我以为他对我有了非分之想,没想到他也只是想要我的袍子,还骂我不知羞耻。阿四,人间险恶、没有真情啊!”
四脚蛇立刻飞快的重新爬上了他的肩膀,搂着他的脖子说道:“九嶷,还有我呢!要不然,我们回到山里去吧!”
皓月听到这里,忍无可忍,向前逼近了一步:“你们两个妖魔鬼怪,还真是臭味相投!九嶷!不要啰嗦了,快给我脱!”
五分钟后,九嶷和皓月暂时的讲了和。皓月并没有如愿得到九嶷的僧袍,但九嶷将僧袍下摆撕下了一大截子送给皓月,让他围在腰间裹了屁股和大腿。四脚蛇生平最善吃醋,如今见了九嶷的所作所为,他越发将一肚子醋吃了个十成十,很警惕的瞪着皓月,他只恨自己方才没有咬断他的狗脖子。
然而皓月对他一眼不看。站在暗中挺直了身体,他仰起头,翕动鼻孔徐徐的吸了一口气。
随即扭头看着身边的九嶷,他低声说道:“前方除了妖气,还有尸骸和鲜血的气味。但是我们没有退路,只能向前走。”
九嶷穿着勉强能够遮住屁股蛋的半截僧袍,不以为然的一挥手:“不用怕,走!”
九嶷发现自己越是往前走,两侧石壁上的灯光越稀疏。仿佛也并未走出很远,可是周遭已经有了伸手不见五指的趋势,脚下地面也是崎岖坎坷,怪石像刀子一般钻出地面,隔三差五的便要扎一扎他的赤脚。幸好他是个四海为家的人,穷困潦倒的流浪惯了,两只大脚丫子皮糙肉厚,并不娇贵,等闲的石尖石楞也扎不透他的脚掌。
四脚蛇爪子尾巴一起上阵,对着九嶷的脖子是又搂又卷。他属于妖类,本来不惧这阴气极重的黑暗地方,可是因为不是好来的,所以前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等着他,他心中惴惴,很是恐慌。大嘴巴贴着九嶷的耳朵,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和他一起喘粗气的,是皓月。
皓月虽然身怀法术,可是并未被生活磨练出九嶷那般的铜皮铁骨,两只脚丫子还相当的嫩,加之他刚刚经受了九嶷与符咒的双重摧残,伤了元气,又一直没吃没喝,所以体力也很不支。东倒西歪的走向前方,他一边走,一边抬起右手,强打精神用手指给自己理了理小分头。
☆、第二十六章
九嶷发现自己越是往前走,两侧石壁上的灯光越稀疏。仿佛也并未走出很远,可是周遭已经有了伸手不见五指的趋势,脚下地面也是崎岖坎坷,怪石像刀子一般钻出地面,隔三差五的便要扎一扎他的赤脚。幸好他是个四海为家的人,穷困潦倒的流浪惯了,两只大脚丫子皮糙肉厚,并不娇贵,等闲的石尖石楞也扎不透他的脚掌。
四脚蛇爪子尾巴一起上阵,对着九嶷的脖子是又搂又卷。他属于妖类,本来不惧这阴气极重的黑暗地方,可是因为不是好来的,所以前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等着他,他心中惴惴,很是恐慌。大嘴巴贴着九嶷的耳朵,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和他一起喘粗气的,是皓月。
皓月虽然身怀法术,可是并未被生活磨练出九嶷那般的铜皮铁骨,两只脚丫子还相当的嫩,加之他刚刚经受了九嶷与符咒的双重摧残,伤了元气,又一直没吃没喝,所以体力也很不支。东倒西歪的走向前方,他一边走,一边抬起右手,强打精神用手指给自己理了理小分头。
忽然间,他“哎哟”一声,停了脚步。九嶷觅声扭过头,在似有似无的一点光线中看清了他的身影:“怎么了?”
皓月先是紧闭了嘴,扶着石壁深深的弯了腰;如此屏住呼吸熬了片刻之后,他慢慢的直起身,语气冷淡的低声答道:“没什么,被石头硌了脚。”
九嶷停住脚步转向了他:“狗崽子,我有个建议。与其让你这么笨手笨脚的拖我后腿,不如你变回原形。”说着他一拍自己的肩膀:“我这边还空着,可以大发慈悲,让你趴一路!”
此言一出,另一侧肩膀上的四脚蛇立时急了:“不行,那一边也是我的!”
皓月听了这话,面向前方冷笑了一声,随即迈步继续向前走去,且走且道:“不必。”
九嶷愣了一下,紧接着大踏步的跟了上:“好你个狗崽子,居然给脸不要脸!”
话音落下,黑暗中又响起了轻轻的一声冷笑。九嶷听了,当即抬手向前挥去,一巴掌拍到了皓月的后背上:“再敢冷笑,老子现在就吃了你!”
皓月冷不防的挨了一巴掌,当即踉跄着向前一栽。慌忙迈出一步站稳当了,他回身劈面一掌:“我没有笑!”
这一掌没有如愿的在九嶷脸上抽出脆响,因为九嶷的反应极快,竟能在掌风袭来的一瞬间一仰头一张嘴,一口咬住了皓月的手指。皓月只感觉指尖一暖一黏,正是触碰到了对方的舌头,脑子里便是轰然一响,恶心得险些当场昏了过去。
而九嶷随之松开了他的手指,仰起头轻声说道:“的确不是你。”
目光扫过上方空虚无际的黑暗,他缓缓低头面向前方,开口说道:“这洞里的东西,方才出现了。”
皓月垂下手,一边扯起腰间丝绸的一角擦拭手指,一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在黑暗中开了口:“后路我们是没有了,我甚至不记得我们是怎样来到这里的。既然无处可退,那就只好继续往前走。若是遇上了劲敌,也只能是奋力一搏,死中求生了。”
九嶷抬手抓住四脚蛇的扁脑袋,将他拉扯下来往怀里一塞,然后伸舌头一舔嘴唇,两只眼睛开始在暗中放光,光是邪光,带着妖气:“满嘴废话!”
四脚蛇藏在九嶷的腋下,此刻听九嶷对皓月语气不善,当即抢着补了一句:“对!闭上你的狗嘴!”
皓月不与九嶷和四脚蛇一般见识,自顾自的向前摸索着走。这石洞不知是有多高,也不知是有多深,好在空气虽不清新,但是阴冷之余,倒也足够他们呼吸的。忽然抽动着鼻子停住脚步,皓月蹲下身去,摸索着伸出了手。手指轻轻滑过地面,他的动作忽然一滞,随即背对着九嶷说道:“我摸到了一根骨头。”
九嶷闭上眼睛俯下身,凭着直觉也伸出了手。手指脚趾一起紧密接触了地面,他四脚着地的向前爬了几步,然后低声说道:“我摸到了一团毛,应该是人的头发。”
皓月“嘘”了一声,将声音压到了极低:“我们离它越来越近了。”
九嶷睁开眼睛向前方望:“是人是妖?”
皓月斩钉截铁的答道:“妖!”
九嶷刚要说话,冷不防一股阴风掠过头顶,有柔软的事物掠过了他的头皮。他骤然抬了头,可眼前除了黑暗虚空之外一无所有。抬手摸了摸头顶,他收回手嗅了嗅,嗅到了很浓郁的血腥气味。
他不言语了,皓月仿佛有所感应一般,也沉默了。两人一言不发的向前走了片刻,紧接着一起又打了立正——道路在前方拐了弯,一道光芒照亮了拐弯处的石壁,可见拐过去后,必能见到光明!
九嶷和皓月对视了一眼,因为全记得方才前方明明只有一片黑暗,这一道光芒来得无声无息,大概是专为了他们预备的。
小心翼翼的加快了脚步,九嶷一马当先的打了前锋。跳跃着避开了地面几处锐利石尖,他腋下夹着四脚蛇,和皓月一前一后的走到尽头拐了弯。
然后,他们一起愣住了。
出现在九嶷与皓月面前的,是一处灯火辉煌的大石洞,石洞虽然未经人工开凿,但是天然的呈了圆形,是一座宽敞大厅的样式。洞顶照旧是极高,利刃一般的钟乳石倒垂而下,而下方与它遥相呼应的,是边边角角处拔地而起的石笋石柱。大厅正中央有一汪碧幽幽的浅池,池边散落着零星白骨皮毛。一名黑衣男子斜签着身体歪在池畔,正用一枚头盖骨舀了池水,仰起头往嘴里倒。听得有人走到近前了,男子端碗一般端着那半只头骨,抬眼望向了前方的九嶷与皓月。披肩的乌黑长发反射了点点灯光,男子冷笑一声,声音熟悉,正是方才九嶷听过一次的。
将手中充作水碗的头盖骨轻飘飘的掷入水中,男子并未起身,只懒洋洋的笑道:“来了?欢迎。”
☆、第二十七章
九嶷迈步绕过了一池碧水,在距离男子几米远处停了脚步。凝神对着男子审视了一番,他就见这人生着一张苍白的长脸,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圆溜溜的,睫毛长长的扑撒开来,高鼻梁,虽然不是朝天鼻,但是鼻孔圆圆的很不小,嘴唇则是堪称丰满,然而没有血色,是两片厚嘟嘟的白嘴唇。
九嶷没看出他的本相是什么,甚至不能断定他是美是丑。正当此时,皓月走上前来,正颜厉色的出声问道:“你是何方妖孽?”
黑衣男子饶有兴味的打量了九嶷和皓月,同时慢吞吞的坐起身来,又抬手一撩肩上的长发。将伸长了的两条腿收回来盘成了打坐的姿态,他对着皓月开了口:“你看我像何方妖孽?”
他一出声,九嶷和皓月全吃了一惊,因为没想到他嗓门这么大,竟能云淡风轻的发出雷鸣之音。九嶷审时度势,没有立刻回应,而皓月定了定神,却是正色答道:“从这池边的累累白骨看来,你就是个为祸人间的邪祟!天下精灵无数,全是被你这一流货色污了名声!今天我既然来了,就要替天行道——”
九嶷一抬手:“别吹了。”
皓月登时哑然,而九嶷凑到黑衣男子身边蹲了下来,胳膊肘架在膝盖上,他稳稳当当的对着黑衣男子一笑,露出了一口整齐结实的大白牙:“劳驾,请问你和白大帅,是什么关系?”
黑衣男子转动一双水汪汪的妙目,饶有兴味的盯住了九嶷:“你猜,我与他会是什么关系?”
九嶷抬起一只脏兮兮的大手,害羞一般捂着大嘴笑了一声:“我猜你是他的……相好吧?”
此言一出,黑衣男子登时一张嘴,声若洪钟的发出反问:“啥?!”
九嶷和皓月一起捂住了耳朵,四脚蛇本是蜷缩在九嶷的腋下,此刻也被黑衣男子这一嗓子震得松了爪子往下一滑。等到洞内的嗡嗡回音消失了,九嶷才放下双手,一本正经的继续答道:“众所周知,白大帅那老头女里女气,有点儿像老太太,而兄弟你丰神俊朗、一表人才,称得起是年轻貌美,他要是对你没点儿意思,你要是和他没点儿关系,他能费这么大的力气供养你?我们这一等修行人,都是有些法力的,白大帅若不是把功夫下足了,我们也不会轻轻易易的被他丢到这石头洞里喂你。你说我想得对不对?”
黑衣男子勃然大怒,不但竖起两道长眉,圆圆的鼻孔也随之翕动不止:“对?对你奶奶个腿!对你娘了个脚!我和他之间是清清白白的合作关系,你敢污蔑我与他的情谊?虽然我的确是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可孝琨他哪里像老太太?无知秃驴,你再敢胡说八道,本尊今日第一个活吃了你!”
九嶷翻着大眼睛想了想,随即反应过来——白大帅的表字,正是孝琨。
伸手向下挠了挠大腿根,他很识相的换了话题:“请问,你怎么称呼?”
黑衣男子冷笑一声:“尔等无知小子,不必知晓我的姓名。在你未被我吞入肚腹之前,你可以称我至尊、大神、或者谪仙人。本尊的心胸是广阔的,不会计较这些表面功夫。”
九嶷点了点头,紧接着又问:“那么再请问,我们两个人,你打算先吃哪一个呢?”
黑衣男子不假思索的抬手一指皓月:“他。”
皓月面无表情的望着他,显然没有坐以待毙的意思。而九嶷顺手又抓了抓下腹,然后抬手撅嘴,吹飞了指甲缝中的一根卷曲毛发:“为什么?吃妖补妖?”
黑衣男子收回目光,转向了九嶷:“孝琨既然把你送了下来,想你就不会是平常的法师术士。吃了妖类,对我自然是有裨益,若是一时间无妖可吃,那么拿你这周身带有妖气的修行人充数,也可以暂时果腹。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
九嶷深以为然的连连点头:“没错没错,我前些年藏在深山老林里,没少捉狐狸精。对于狐狸精我一贯是先奸后杀再吃,的确补得很,不信你看我这一身腱子肉。”
此言一出,洞内静了片刻。皓月手摁胸膛,失控一般又干呕了一声;四脚蛇躲在九嶷怀里,四只爪子也有点发硬;黑衣男子皱着眉毛张着鼻孔翻着嘴唇,神情痛苦的对着九嶷审视了一阵,末了开口说道:“你这秃驴实在龌龊,要不然,我还是先吃你吧?”
正当此时,皓月站在九嶷身后,毫无预兆的开了口:“妖孽!我知道你的真身了!”
他这一嗓子来得很突然,把九嶷和黑衣男子一起吓了一跳。而皓月端然站立了,仰起头转动脑袋又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一口气息含于胸中停了停,他随即长吁一声,然后斩钉截铁的说道:“你是一头驴!”
黑衣男子对着皓月缓缓一眨眼睛,然后却是微笑了:“没错,本尊在千年之前,的确是一头驴。”
手摁膝盖向上一起,黑衣男子如同身下腾空一般,轻飘飘的成了站立之姿。抬手又将肩上长发向后一撩,他抬起苍白的赤脚,绕着九嶷踱了一圈。末了重新停在九嶷面前,他负手而立,傲然一笑:“本尊在人间行走多年,俗姓吕,名清奇。你二位一秃驴一小妖,想必是没有听闻过我的大名,不过没关系,能够以尔等粗鄙之身,入吾兰麝之口,也算是你们这一生的造化。罢了罢了,这个僧人且去池水之中洗涤一番,那个白白嫩嫩的到我面前来,让本尊先受用一顿吧!”
皓月纹丝不动的站在池边,神情冷峻的望着吕清奇,两只手垂在身边,慢慢的攥成了拳头。吕清奇迎着他的目光,却是笑微微的意态悠然。显然,他是存了必胜的把握,并不把皓月的本领放在眼中。
双方足足僵持了三五分钟,最后吕清奇像哄孩子哄腻了一般,含笑迈步,意欲对着皓月出手。皓月提起一口气,因为看出了他的企图,故而决定先发制人。
然而就在皓月要动未动的一刹那间,吕清奇忽然圆睁二目哀嚎一声,震得整座石厅轰隆隆一颤。原来九嶷在他二人对视之际,悄悄的仰起脸抬起手,一把抓向了吕清奇的裤裆!
九嶷看出这吕清奇并非等闲妖物,不是能被自己轻易降服的,故而心狠手辣,使尽全力攥住了对方的蛋。哪知吕清奇的惨叫声音居然响如山崩地裂,他在巨响之中一时间气血翻涌,手指竟会拿捏不稳,随即眼前一道白影闪过,正是吕清奇抬脚踹向了他的胸膛。
皮糙肉厚的九嶷只感觉有巨石劈空而至直撞心口,连叫都没有叫出一声,他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接就向后飞了出去。“啪嚓”一声大响,他仰面朝天的在池水之中砸出了一朵巨大水花。幸而池水极浅,他晕头转向的坐起身来露出脑袋,“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然后仿佛出于本能一般,他翻身爬起来,连滚带爬的向前逃跑。一边跑,口鼻之中一边继续滴血。一只小爪子从他的怀里伸出来,惊慌失措的为他又捂嘴又捂鼻孔。与此同时,皓月见吕清奇如同能够御空飞行一般,纵身一跃便跳到了自己面前,便识相的转身迈步,一溜烟的也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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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罗 说:
本文的反派大boss,就是这个德行。
☆、第二十八章
九嶷虽然不是铜皮铁骨,但距离铜皮铁骨也差不许多,万没想到吕清奇轻描淡写的一踢,竟会踢得自己呕血。胸膛闷闷的又有胀痛又有裂痛,他不知道自己受了多重的内伤,单是下意识的向前狂奔。奔着奔着一低头,一道疾风从他的光头上方扫过,正是吕清奇追赶上来,一腿扫向了他的脑袋。这一腿虽然是扫空了,但疾风不但刮得九嶷头皮生疼,前方咫尺之内的石壁受了疾风的一扫,居然石屑飞溅,显出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九嶷在近几十年内,还未见过如此厉害的妖精,一时间不由得心惊胆战。眼看自己已经无暇再拐向来时的入口,他索性提起一口气,对着前方石壁纵身一跃。双手双脚一起使了劲,他调动了所有的手指脚趾,如同猿猴攀援绝壁一般,一路头也不回的往高处爬去。爬着爬着一扭头,他看到了不远处的皓月。皓月四肢修长,且比他苗条了一圈,所以攀爬之时更为灵活。九嶷知道他有个好鼻子,在暗中是最占便宜的,故而不假思索的调转方向跟上了他。一边爬,他又一边气喘吁吁的小声说道:“狗崽子,等等我!为了保护你,我被那头驴踢出内伤了!”
皓月背对着他嗤之以鼻:“保护我?哼!”
九嶷横挪了几尺远,正好挪到了皓月的脚下。眼睛盯住了对方的脚后跟,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追着脚后跟爬。越往高走,越是黑暗,厅内的灯光全是附在了下方石壁上,另有几枚大夜明珠悬于倒垂在半空中的钟乳石尖端,虽是煌煌然的大放光明,但也只能照亮周遭有限的一点空间,大部分光明还是洒向了下方。吕清奇向上跳了几跳,仿佛是不大善于攀援,可又不肯眼睁睁的看着九嶷与皓月逃跑,故而恶狠狠的攥着拳头夹着腿,他仿佛兜了一裤裆火炭一般,痛不可抑的仰起长脸张开厚唇,开始仰天长啸:“昂!!!”
这一声来得中气十足,真有山呼海啸的效果。皓月紧闭双眼垂了头,胸腹贴在石壁上一动不能动,九嶷则是一哆嗦,从鼻孔中又漾出了一股鲜血。四脚蛇瞪着眼睛张着大嘴,一只爪子揪着九嶷的一撮腋毛,另一只爪子揪住九嶷的一只奶头,细长尾巴垂下去轻轻摇摆,已是彻底的吓傻了。
吕清奇怒不可遏,叫得痛快,震得碎石纷纷坠落,未等他痛快完毕,一块湿漉漉的小石头从天而降,直落到了他的嗓子眼里。无可奈何的收了声,他低下头“咔咔”的咳嗽了几声,及至把那块小石头咳出来啐远了,他仰脸看清了九嶷与皓月的方位,然后双腿屈膝用力,大吼一声直窜向上:“神驴追魂脚!”
在他咳嗽之际,皓月与九嶷便已经开始继续攀爬,并且还是飞快的爬,导致吕清奇估计错误,腾空而起之后右脚蹬出,一脚踢中了九嶷方才的停留之处——方才是在此,然而此刻早已向上又爬了几米远,而坚硬石壁在吕清奇的脚下,竟是如同软豆腐酥点心一般,他那右脚深深的插入石壁,一直没到了小腿。吕清奇一愣,想要再往外拔,小腿与右脚却是嵌于石壁之中,一时间动弹不得。左脚没着没落的垂下去,他没有当猴子的天分,两只手扶着石壁,不知道怎么抓也不知道怎么踩。只听“嚓”的一声响,他低头一望,发现自己在半空中被迫练习一字马,因为两条腿劈叉的过了分,导致裤裆撕扯了开。
紧缩长眉怒哼一声,吕清奇飞起左腿用力一踹石壁,借势强行抽出了右腿,带出碎石无数,留下石壁表面一道深深的孔洞。凌空一个后翻落了地,他快步跑向了石厅暗处。九嶷和皓月停留在高处向下望,先还不知道他意欲何为,结果不出一两分钟的工夫,他从暗处又跑了出来,却是在短时间内换了一身崭新的白衣。
站在池畔抬起头,他对着攀附在石壁上的两个人怒笑了一声:“好,好,两个蟊贼!既然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本尊不客气了!现在,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本尊的独门功夫,让你们死前也开一开眼界!”
说完这话,他晃晃脖子扭扭腰,随即大吼一声:“仙驴腾云腿!”
九嶷愣了愣,腾出一只手向上一挠皓月的小腿:“腾云腿是什么腿?”
皓月想了想,然后思索着答道:“不知道,我只听说过云腿。”
正当此时,下方的吕清奇有了动作,他向上举起双臂,开始直上直下的蹦跳。几蹦之后,九嶷与皓月一起睁大了眼睛——吕清奇越蹦越高,最后竟有了腾云驾雾的意思,并且不再只是直上直下,而是渐渐的有了方向,而那方向,自然是正对着他们两个人!
“他不会爬!”九嶷大声喊道:“他要直接蹦上来!”
皓月一咬牙,因见这天然的大石厅的确是高不可测,故而索性不问前途,气运丹田一味的只是向上爬。九嶷照例是追着他的脚后跟,爬着爬着一回头,他冷不丁的看到吕清奇自下而上直冲向了自己,因为怒气勃发,所以一张苍白长脸越发的又白又长,真如鬼魅一般。九嶷惊得怪叫一声,正打算腾出手脚迎击此驴,哪知道在双方近到咫尺之时,一根垂下的钟乳石挡了吕清奇的路。吕清奇眼看自己就要迎头撞上它,虽然相撞之后受伤的也不会是自己,可是自己一旦坠落,又要重新运功,未免过于费时费力。故而在半空中灵机一动,他张开手脚,一把抱住了前方的钟乳石。
抱住之后伸长右臂,他对着九嶷就是一掌,然而九嶷将身体紧贴石壁,让他险伶伶的打了个空。吕清奇见他二人又要逃,气得吼道:“昂!本尊的地盘,岂能容得你二人撒野?现在再让你们见识见识本尊的圣驴夺命踢吧!”
话音落下,他手抱着钟乳石一扭身,同时闪电一般的飞出了两只赤脚。腿到底是比胳膊长,这回他先是一脚踹中了石壁上的九嶷,随即松开双手踩着九嶷向上借力一跃,又一脚踢中了正要攀爬的皓月。
三个人一起张牙舞爪的坠落而下,吕清奇落地之后,一个鲤鱼打挺便跳起了身,九嶷与皓月却是姿态扭曲的瘫在池畔浅水之中,全被摔了个七荤八素。九嶷的胸膛也疼,后背也疼,简直快要喘不过气;皓月的后腰被吕清奇的脚趾头戳了一下,像折了骨头断了筋一般,也是疼得不敢乱动。至于九嶷怀中的四脚蛇,则是干脆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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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吕清奇踢着水花,先是走到皓月身边低头看了看,然后仿佛不甚感兴趣似的,迈步又走向了九嶷。
在九嶷身旁蹲了下来,他伸手从水中一捞,捞出来一团雪白的毛巾。摘下扎在毛巾上的一片骨碴,他用毛巾缠了手,开始好整以暇的给九嶷擦脸,一边擦,一边又阴恻恻的说道:“把你洗得干净一点,吃的时候味道就不会太糟。上几次孝琨送下来的食物,都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真是让我倒胃口,难得这回来了两个新鲜家伙,我一定要好好的享用一番。”
说完这话,他伸手解开了九嶷身上那半截袍子。倒提着四脚蛇看了看,吕清奇不屑一顾的将他往池子里一扔:“什么破玩意儿,不值本尊一吃。”
九嶷躺到这般时候,渐渐的恢复了清醒,但是因为没有胜算,所以索性养精蓄锐、躺着不动。一双眼睛盯着吕清奇,他开口问道:“你真的要先吃我啊?”
吕清奇一点头:“不错,正是要先吃你!”
九嶷对着旁边的皓月一斜眼:“你怎么不先吃他呢?他多嫩啊,长得也比我水灵,还是纯妖精。真的,也就是我们今天被你抓住了,要不然我都想吃了他。”
吕清奇转身洗了洗毛巾,然后继续给九嶷擦拭胸膛,同时淡淡的答道:“可是你更有嚼头。”
九嶷做爽朗状:“哈哈哈,过奖过奖,我哪有什么嚼头,身上就是这么点肉,一点油水都没有。”说到这里他忍痛深吸了一口气:“你看你看,看没看见我的骨头?”
吕清奇停下手,对他正色答道:“第一,我没看见你的骨头;第二,你的屁股还算不小,连屁股带腿撕下一条,应该够我吃上一顿了。”
九嶷立刻摇了头:“不行啊,我已经便秘一月有余,你要是把我连腿带屁股撕开了,那——”他拖着长音一眨眼睛:“你就得直接搬家了!”
吕清奇嗤笑一声:“吓唬我吗?”
九嶷继续说道:“还有,我这人只在下大雨的时候才洗洗澡,你住在这石头洞里,可能是不知道,外边已经旱了好几个月了。”
吕清奇不笑了,垂下眼帘俯视着九嶷:“恶心我吗?”
九嶷对着旁边的皓月拼命撇嘴:“他就不一样了,我昨天刚闻过他,可以保证,他从头到尾全是香喷喷的!不信你过去咬他一口尝尝!”
吕清奇哼了一声,继续向下擦拭了九嶷的肚皮。可就在此时,一直不言不动的皓月忽然一跃而起,一掌拍向了吕清奇的胸膛。吕清奇一手拿着毛巾,仿佛出于本能一般,以着同样的姿势挥出右手,也将巴掌击向了皓月。在皓月的掌心触碰到吕清奇的胸膛之时,吕清奇的手掌也贴上了皓月的心窝。
然后,因为两人的掌法太过相近,所以双方一起怔了怔。随即皓月低头咬破手指,将指尖点向吕清奇的眉心开始画血符,可他刚刚画出第一笔,吕清奇把手指送到口中狠狠一咬,竟将带血的手指也戳向了皓月的额头。
于是这道符没有画完,双方又是一愣。
这回吕清奇先开了口:“那个见了阎王的三鞭老道,是你什么人?”
皓月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咬得清楚斩截:“三鞭道长,乃是先师!”
吕清奇睁大了眼睛:“你是三鞭老道的弟子?”
皓月正色答道:“没错!我是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
吕清奇目光炯炯的盯着皓月,张开嘴呼出了一口长气,随即缓缓的收回了双手。
对着皓月张开双臂,他的脸上渐渐显出了一点笑意:“小师弟,师兄抱抱!”
吕清奇的话一出,坐在水中的皓月傻了,躺在水中的九嶷也傻了。而吕清奇见皓月呆望着自己不动,便隔着九嶷探过身去,很亲热的拥抱了皓月,又抬手在皓月的后背上拍了拍。
然后扶着皓月的肩膀站起身,他踢开漂浮在水中的毛巾,跨过九嶷的长腿走向了岸边,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大概是不曾听三鞭老道提起过我。我当年曾是他的大弟子,我离开他的时候,还没有你呢!”
皓月挣扎着也站了起来。很警惕的盯着吕清奇,他忽然想起了一些影影绰绰的往事:“我的确是不认识你,但我记得师父曾经说过,我派门下曾经出了一位为非作歹的邪恶妖徒,因为杀生成性屡教不改,所以被他老人家逐出了门去。难不成,那人就是你?”
吕清奇走到岸边,负手而立转向了他:“那老不死的不过是个冥顽不灵的老古董,他说的话,也值得师弟你信?”说完这话他一掸身上白衣:“你看师兄这份气派、这身风采,是他形容的那样不堪吗?实不相瞒,自从离了他的掌握,我这二百年来,名山大川游了许多,荣华富贵也享了无数,种种快活,真是三天三夜也讲述不尽。难道你让我放着这样的好日子不过,终日只和他风餐露宿的降妖除魔吗?”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不过,虽然我在人间享了许多的福,但毕竟属于异类,难觅知音。如今见了小师弟,感觉甚是亲切。三鞭老道活着的时候不肯认我未徒,但我宽宏大量,是不会和他计较的,你作为他的关门弟子,我也依然认你是我的小师弟。”
话音落下,他伸手一指九嶷:“他是你的朋友吗?”
皓月一摇头:“不,他是我的仇人。”
吕清奇立刻笑了:“好极了,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吃了他。正好孝琨上次给我送了些好酒,我还没有喝完。你我兄弟二人边吃边谈,醉了便睡。如何?”
皓月不置可否的看了吕清奇一眼,随即说道:“我虽恨他,但却无意吃他。”
吕清奇好奇的问道:“他不是你的仇人吗?对待仇人,难道还要心慈手软?”
皓月不理会他,直接转身低头俯视了九嶷。
九嶷赤条条的躺在浅水中,半截僧袍敞了怀,露出筋肉虬结的魁伟身体,和一丝不挂也差不许多。陷在阴影中的两只眼睛睁大了,他带着几丝惶恐望向皓月,有心动一动,然而前胸后背依然疼痛不堪,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皓月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然后狠狠的一咬牙,从牙关之中挤出了言语:“你侮辱我!”
九嶷脑筋一转,在一秒之内蹙了眉头苦了脸,做了个可怜兮兮的模样:“狗崽——皓月,我那都是跟你闹着玩呢。我要是真有心害你,不会早早的就杀了你吃了你?何必还要让你活到如今?皓月,你我认识了这么久,我的所作所为你也看见了,我无非就是坑蒙拐骗弄点儿吃喝,真没犯过大奸大恶。就算我有罪,可也罪不至死呀!你要是嫌我侮辱了你,那我现在可以让你再侮辱回来。”
话到此处,他极力的伸展了身体,闭了眼睛说道:“来吧皓月!舔我吧,摸我吧,在我身上蹭你的屁股吧!只要别把我揪成太监,我全依着你!来吧!侮辱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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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罗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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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皓月听到这里,不由得面红耳赤,气得快要落下泪来:“妖僧!你还敢当众胡言乱语!”
吕清奇站在一旁听了片刻,如今见皓月勃然变色,便一手背到身后,一手摸着下巴,犹犹豫豫的开了口:“师弟,他到底把你怎么了?你对师兄如实讲,师兄必定替你报仇。你要是对他下不去手,可以换师兄来!”
皓月又羞又恼又是尴尬,腹中空空,也再无食物可呕。听了吕清奇的话,他一手指着九嶷,一手捂着胃部,想要回答,又不知如何回答,一时间竟是急得打了结巴:“他、他、他以极其卑鄙下流的手段——他、他……”
吕清奇一挥手:“师弟不必说了,既然他当真是卑鄙下流,那么吃了他权当是为民除害,你我还等什么?”说到这里他走到近前,对着九嶷咽了口唾沫:“小师弟,师兄让你先挑。屁股肉肥,大腿肉厚,都是好的,如果嫌他毛多,可以扒了皮再吃。”
九嶷知道这驴精是个冷血无情的,故而眼巴巴的紧盯了皓月,他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皓月无言的和他对视了片刻,先是满怀嫌恶,可是片刻过后,他发现九嶷的眼睛闪闪发光,竟然是有了泪花。
然后,一条透明鼻涕从他的一只鼻孔中流了出来。轻轻的哽咽了一声,他喘出了个大鼻涕泡。
皓月生**洁,实在是受不了此情此景。弯腰从水中捞起毛巾拧了拧,他走上前去,拧着眉毛皱着鼻子抿着嘴,万分不情愿的给九嶷擦了把脸。九嶷趁机小声说了话,带着哭腔告诉皓月:“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作恶了,你跟你师兄商量商量,别吃我行不行?”
皓月把毛巾往水中一掷,沉着脸直起了身:“你说你只是小奸小坏,罪不至死,可你手下的妖精要了吴秀斋家几位女眷的性命,这还只是小奸小坏吗?吴秀斋流落在外,被你逼迫着男扮女装去色诱当地士绅,难道这也只是小奸小坏吗?我与你不过相识了几个月而已,便见识了你这么多劣迹,在此之前,谁知道你还犯过什么大罪?”
“没了……”九嶷轻声开了口,透明鼻涕又横流了出来:“在那之前我一直在山里过日子,不信你问阿四,我就抓过几只狐狸精吃,狐狸精不常有,所以我天天还得逮松鼠挖田鼠,春天夏天还得采野菜充饥,正是因为日子苦得受不了,我才下山的。”
皓月不耐烦的叹了一口气,弯腰捞起毛巾又给他擦了把脸:“无辜的妖精,若是没有作恶,也没有平白无故就被你吃了的道理!”
九嶷对着皓月一眨眼睛,他的睫毛并不算长,然而密而翘,于是他这一眨就眨得挺俏皮:“我知错了,以后我不吃妖精了。”
皓月面赛冰霜,并不给他好脸色看:“还有,你似人非人似妖非妖,又假扮了个和尚模样,时而自称是梦露时而自称是九嶷,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九嶷可怜巴巴的答道:“梦露是我胡诌的法号,我也的确是个人。若问我的来历,没有几日几夜说不清楚,你今日若是能饶我不死,往后我每天晚上都给你讲一段。”
皓月听闻此言,又叹了一口气。双手叉腰转身背对了九嶷与吕清奇,他垂头望着水面。水面倒映着点点灯光,也有他自己的影子。对着自己荡漾不止的影子看了看,他抬起一只手,心事重重的用手指给自己梳了个小分头。
沉默了良久之后,他转向吕清奇,开口说道:“饶他一命吧!”
此言一出,九嶷的黑眼珠悠悠一转,把皓月转进了自己眼中——早在皓月方才沉吟不语之时,他便已经有了七八成的胜算。这胜算是怎么来的,他一时间说不清楚,他只是凭着直觉,认定这狗崽子不会轻易的对自己下杀手。
与此同时,吕清奇直视着皓月问道:“怎么不叫我师兄?”
皓月犹豫了一下,随即答道:“你早已被师父逐出了门,我们不能算是师兄弟。”
吕清奇抬起双手,将手指插入了满头厚密的黑发之中。双手缓缓向后推去,他开口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你若不认我做师兄,我也不必对这和尚留情。”
皓月有些疑惑:“我不是你的知音,纵算是勉强论了师兄弟,对你我又有什么好处?”
吕清奇笑道:“师兄在三年前受了一次重伤,休养到了如今,已经痊愈了十之八九。凭你师兄我的本领,难道有永远藏在这洞窟里的道理吗?我打算重新出山做一番大事,正苦于没有帮手,如今你来了,正是老天爷赐了我一条臂膀。师兄我若是挣得了荣华富贵,少不得也有你一份,跟着师兄我混世界,哈哈哈,亏不了你啊!”
说到此处,吕清奇很快乐的仰起头,对着虚空又驴叫了一声:“昂!”
皓月扭头望向九嶷,正看到九嶷头边的浅水中冒了几个气泡,随即一只黑漆漆的扁脑袋伸出来,正是半死不活的四脚蛇。
皓月收回目光,对着吕清奇发了问:“你想去做什么大事?”
吕清奇显然是对皓月十分青睐,听他问到了正题上,便是兴致勃勃的张了嘴,开始描述他那一片雄心壮志:“小师弟,我这几年虽是一直在养伤,但对于当今的世道,我也了解不少。如今正是个天下大乱的时候,在这样的世界里闯荡一番,真堪称是其乐无穷。当然,你师兄我绝不会赤手空拳的抛头露面,白孝琨已经被我彻底的降服住了,我若是要出山,便要从他身上下手。”
说到这里,他走向大厅边缘,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我与白孝琨之间的合作关系,已经建立了三年之久。不过早在几十年前,我便与他相识。对于我的底细,他可谓是了如指掌。也正是因此,他对我是极其的崇拜信任。这三年来,他供给我的衣食住行,四处搜罗妖灵精怪和能人异士给我充饥果腹。而我则是承诺给他不老不死之身,并且施法替他除去仇敌。”
话音落下,他很亲切的对着皓月招了招手:“小师弟,到师兄身边来坐。”
皓月摇了摇头:“不必,你嗓门太大,我在这里已经听得很清楚。”
吕清奇一皱眉毛,略觉失落。
☆、第三十一章
对着皓月,吕清奇踌躇满志的开了口:“我若是想要出山,少不得要借白孝琨的手。他手握雄兵、割据一方,也算是半国的皇帝了。”
皓月说道:“那不过是幕僚法师一类的身份,凭着你与他的关系,应该不至于还要找我做帮手。”
吕清奇不以为然的一笑:“非也,像我这般伟大的人物,岂能屈尊人下,做什么幕僚?我既然要出山,便要取代白孝琨,做一番大事业!”
皓月感觉他这话风不对,立刻提起了精神:“什么意思?”
吕清奇得意的望向了他:“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要取代白孝琨,以他的身份发号施令。”
皓月听到这里,认定了这吕清奇绝非善类,忍不住冷飕飕的一笑:“哦?我记得你曾对我和九嶷说,你与他之间颇有情谊,乃是好友。可你如今若是取代了你的好友,你这好友又当如何安置呢?”
吕清奇轻描淡写的答道:“随便找个地方关起来,也就算我对得起他了。”
皓月沉默片刻,最后把心一横,说了实话:“我不是你的知音,也做不成你的臂膀。你另请高明吧!”
吕清奇一愣,猛的向皓月一探身:“昂?你说什么?”
隔着相当的距离,皓月抬眼正视了他:“师父临终之时,命我下山降妖除魔,多行善事,不要枉自修行一场。善事,我未必能行满十成,但不善的事,我一件也不会做!”
吕清奇冷笑一声:“你当白孝琨是什么好人?”
迎着吕清奇的目光,皓月神情肃然:“我入人间,只为荡除妖魔邪祟;白孝琨非妖非魔,他的正邪,不归我论断!”
听到这里,吕清奇霍然而起:“他妈的!你当我看不出你的本相吗?不识好歹的狗崽子!给你好言好语你不听,生吞活剥了你,你就满意了!”
皓月见吕清奇如同精通变脸之术一般,瞬间退去了方才那一身雍容得意的气派,脸也长了,眼睛也红了,竟是换了个狰狞模样。强定心神站稳了,他知道自己无路可退,所以索性鼓足勇气,针锋相对的说道:“我今日若是屈从了你,来日死后,也没有面目去见师父!”
“哟嗬!那你就是要跟我斗到底了?”
“我无意与你争斗,但你若是强行出手,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好!”吕清奇上前一步,伸手遥遥一指皓月:“好你个野狗日的!今天若不让你尝尝我的厉害,你就不知道驴王爷有三只眼!”
话音落下,他一个箭步窜向皓月,前一只脚尚未落地,后一只脚已经踢向了前方。皓月见识过他的腿上功夫,不敢硬扛,只能向后跳跃躲闪。躲过一击之后他想施展法术抵挡一番,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那是白搭功夫——他会的法术,吕清奇必定也会,而且吕清奇身为他名不副实的大师兄,法力定然也远远高过他。
思及至此,皓月索性掉转头去,凭着直觉兜圈子乱跑,吕清奇在后方接连踢出几脚,都落了空。正在两人你追我赶之际,吕清奇忽然意识到身后有了异动,停下脚步回头看时,他气得当场驴叫了一声——不知何时,躺在水中的九嶷竟然不声不响的爬将起来,拎着四脚蛇的尾巴跑远了。
吕清奇还打算在制服小师弟之后,撕了九嶷饱啖一顿,毕竟这样威武雄壮的法师难得一见,撕碎了足够他饱餐好几顿。眼看九嶷沿着旧路又去爬那石壁了,他拔脚欲追,可要追不追的转头再看皓月,他发现皓月似乎也有了要爬墙的意思。
飞快的迟疑了一下,吕清奇做出选择,一路凶神恶煞的直奔了皓月。与此同时,九嶷手足并用疯了一般,头也不回的一味只是往上爬——这一条路他方才爬过一次,虽然后来是被吕清奇一脚踹下来了,但是总归还算熟悉,手脚都知道该往哪里放。又因为他这一回是要死里逃生,所以逃得分外迅速,和上一次相比,足足快了一倍有余。四脚蛇死死的搂着他的脖子,也很识相的闭紧了大嘴。转眼间爬过了上一次的终点,九嶷慌不择路,能爬便爬,依稀感觉似乎是爬到尽头了,他也不停,在黑暗中摸索着抱住了粗壮的钟乳石,他如同长臂猿猴一般,时而悠荡,时而横挪,也不论方向。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四脚蛇忽然小声说道:“九嶷!前头是出口!”
四脚蛇先前常年生活在水边,乃是野物,对于水火阴阳最是敏感。尾巴和爪子一起缠了九嶷,他就感觉前方虽然黑洞洞的,但是迎面吹来了微弱干燥的风,同下方洞窟中的潮湿空气大不相同。而九嶷听了他的话,也不多问,忍痛将最后一点力气运到了手臂上,他伸长胳膊向前一抡,只听“啪”的一声响,他当真拍到了一片嶙峋的石台。
口中呼出了一道凉气,九嶷万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居然当真找到了生路,而这洞窟看着囫囫囵囵,原来出口乃是开在了黑暗的洞顶,而洞顶如此之高,非得洞中之人身手极佳,才有机会独自逃生。
一手搭上石台,九嶷咬牙运力向前一扑,手扒着石台边沿向上硬爬,身体累极了,他的头脑却还有余力飞转——出口是这样的高而隐蔽,入口想必也是一样,而洞中的这头驴尽管法力高强,却是不会爬墙。若是无人救援的话,这驴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了?邪驴心心念念的要打白大帅的主意,可是恐怕白大帅的主意比他更深,直接把他投进这天然的大牢房里了。
一边想,九嶷一边龇牙咧嘴的爬上了石台。一路攀援至此,他终于又有了四脚着地的机会。石台上方依然是个矮矮的洞穴模样,人在里面直不起腰,只能走兽一般的向前爬行。九嶷顾不得许多,向外爬了个四蹄生风。如此不知拐了几道弯,他的眼前隐隐有了光亮。
☆、第三十二章
四脚蛇快活的叫了一声,伸出舌头使劲舔了舔九嶷鬓角的热汗。九嶷知道他这是在鼓励自己,同时自己也不敢放心停留,所以尽管双手双膝全被地面磨成了鲜血淋漓,却是依旧快爬不止。接连又拐了许多个弯之后,他惊呼一声,看见前方出现了脸盆大的一片光明。
挣命一般的,九嶷又向前爬了几丈远,然后从那脸盆大的洞口中伸出了脑袋。
洞外夜色正浓,方才他眼中的光明,原来不过是一地月光。在又干又凉的空气中做了几个深呼吸,九嶷很艰难的又向外伸出了一条胳膊。然后仿佛要把自己的关关节节全拆一遍似的,他一边疼得呜呜直叫,一边硬从小洞口中挤了出来。
半死不活的瘫在了洞外的草地上,他强打精神环顾四周,发现这洞口是开在了一片小树林里。勉强挣扎着坐起了身,他又发现自己身上那半截僧袍早没了踪影,此刻彻底成了一丝不挂,手掌和膝盖则是血肉模糊,肋骨没有断,然而前胸后背红中透紫,疼痛得简直不堪触碰。
四脚蛇从他脖子上溜了下来,趴在地上仰起脑袋看了他片刻,然后张开两只前爪,抱住了他的小腿。
九嶷起初只是喘,及至把气喘匀了,也习惯了周身的疼痛了,他才低声开口说道:“阿四,怎么办?我把狗崽子扔给驴了!”
四脚蛇没言语,因为对于狗崽子实在是没兴趣。
九嶷抬手摸了摸光脑袋:“那头驴会不会一怒之下,把狗崽子吃了?”
四脚蛇不喜欢九嶷挂念其它妖精,故而继续装聋作哑。
九嶷很不安的咽了口唾沫:“要是真吃了……还怪可惜的。”
四脚蛇听不下去了,气得大声怒道:“哼!我瞧那驴还挺看得上他的,兴许他俩现在已经讲和了呢!你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管他?”
九嶷难得的没有对着四脚蛇发脾气,心不在焉的回头看了看洞口,他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颇有意钻回洞去,把狗崽子救出来,可是真让他钻,他又不大敢,因为洞中的吕清奇实在是厉害得很,他怕自己会是有去无回。
身边一道青光闪过,四脚蛇化为人形,凑到了九嶷身边。很亲热的挎了他的一条胳膊,四脚蛇想要把他搀扶起来:“九嶷九嶷,我们走吧!我想办法给你偷一身衣裳,我们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讨生活去!”
九嶷沉吟着起了身,腿站不直,并且驼着背:“我……”
他又回了头:“狗崽子他……”
光着屁股的四脚蛇使出浑身力气,硬把光着屁股的九嶷架向了前方:“狗崽子是驴的,和我们没有关系!”
九嶷一甩胳膊:“我这么光溜溜的,下了山能见人吗?去,先把衣裳给我弄回来!”
片刻之后,九嶷抱着膀子蹲进了草丛里。
他那一身结结实实的腱子肉像是被冻硬了,油光水滑的反射了月光,连粒鸡皮疙瘩都不起。皮肉亮,脑袋也亮,他蹲得纹丝不动,唯有一双炯炯的眼睛滴溜溜乱转。眼睛乱,心更乱,他不肯回头去看那一处黑黢黢的洞口——当然,看也看不到,如今洞口与他之间隔了矮矮的一座小山坡,山坡之上草木荒凉,人或兽从中经过,连一串足迹都留不下。
如此蹲了良久,他的前方忽然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动。一张苍白的少年面孔从草丛中向上探起,正是四脚蛇行窃归来。在看清了九嶷的所在之后,四脚蛇立刻欢喜的弓着腰跑了过来:“九嶷,我方才跑出去了好几里地,终于找到了人家。你看你看,我不但偷到了衣服,还给你带回了好吃的!”
说完这话,他气喘吁吁的弯腰蹲到了九嶷面前,单手托出了一只大荷叶包。九嶷接过荷叶包打开来,发现里面包着的是一根冰凉的熏猪尾巴。这猪尾巴又粗又长,十分有肉,而九嶷抄起猪尾巴,也不管四脚蛇的饥饱,自顾自的一口先咬住了尾巴根。四脚蛇跟他行走江湖这许多年,早被他伤透了心,故而此刻也不在乎。抬手解下后背上的小包袱,四脚蛇把小包袱放在地上摊开来,原来那包袱皮是一件单薄的小褂,褂子里面包着一条同样单薄的布裤,以及一双露脚趾头的破布鞋。
四脚蛇凑到九嶷身边,抖开了小褂要往他身上披,又转着两只绿豆眼谄媚道:“九嶷你慢点吃,现在没有狗崽子拖我们的后腿了,等我们走出了这荒山野岭,另找个新地方发财去!这回你瞧我的吧!我一定好好干,你让我吓唬谁,我就吓唬谁,诈来的钱全都归你,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卖什么。哎呀哎呀,你看你都被那只驴吓瘦了。”
九嶷“呸”的向外啐出一节骨头,随即瞪了两只眼睛转向了四脚蛇:“放你娘的蛇屁!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老子怕过谁?谁能吓到老子?”
四脚蛇被他骂得一惊,心神一乱,险些当场恢复了原形:“方才那洞里的驴不是把你追得——”
话未说完,他很识相的不言语了,而九嶷毫无预兆的怒发冲冠起来,伸出一只油腻腻的大手,他攥住四脚蛇的细脖子向后一抡,同时咬牙切齿的怒道:“我那是着了他们的道!否则凭我九嶷的本领,会被一条驴追得满天飞?妈的!等走出这座荒山,先去吃一顿驴肉火烧解解恨!”
四脚蛇惊叫一声,被他甩得凌空飞起,随即“扑通”一声落了地,草丛之中之间尘光一闪,正是他法力微弱,支撑不住,身不由己的恢复了原形。扁扁的趴在地上喘了会儿气,他“嘎”的哀鸣了一声,然后提起精神运出气力,飞快的又溜回到了九嶷身边。爬树一样爬到了九嶷的肩膀上,他审时度势,可怜兮兮的小声问道:“九嶷九嶷,你生气了吗?”
九嶷把最后一节猪尾巴尖填进嘴里,然后慢条斯理的把一条胳膊往小褂袖子里伸,伸到一半,他的动作忽然停了,含着一小块猪骨头,他自言自语一般低声嘀咕道:“你说,那驴为什么非要把狗崽子留下来?”
四脚蛇一听他原来还惦记着皓月,登时气得想要咬他一口:“驴和狗是师兄弟嘛!驴看上狗了嘛!他们俩算是半个亲戚,一家人嘛!你当驴会啃了狗崽子吃肉吗?”
九嶷一摇头:“不会,狗崽子那身肉太嫩,不像我这么有嚼头。”
四脚蛇听闻此言,慌忙爬回了九嶷的肩头,又伸了黑爪子去捂九嶷的嘴:“别说别说,万一这附近还藏着什么马精骡子精呢!可别让它们听见了!”
九嶷“呸”的一声,把口内的小猪骨头和口外的小黑爪子一起啐飞,然后站起身抖开裤子,抬脚穿了上一条裤腿,一边穿,他一边又自言自语道:“说老实话,那狗崽子的心地倒是不坏,模样也挺可爱,就是傻了一点,总想替天行道,结果这回可好,把自己搭进去了。阿四,你说他那么犟,万一他死活不肯和驴合作,再被驴先奸后杀再吃了,可怎么办?”
四脚蛇翻了个白眼:“一锅狗肉而已,吃呗!”
话音落下,他想了想,继续补充道:“那狗崽子油头粉面,一副兔崽子样,兴许一直是装正经,专门欺骗你这种又纯情又英俊的威武大汉。要不然,他怎么几次三番的追着咱们不放?难道天下没有其它妖精做坏事了?哼!九嶷,你这么纯洁天真,哪里知道狗崽子的恶毒?”
☆、第三十三章
九嶷的身量超出旁人,所以四脚蛇偷回来的衣裤虽然尺寸已经不小,然而上了他的身之后,还是被他的身架子撑得紧绷绷变了形。衣裤可以变形,破鞋却是顽固,只允许九嶷伸出左右两只大脚趾头,九嶷穿着破鞋走了几步,被那鞋束缚得不耐烦,于是索性踢开破鞋,打了赤脚。
都迈开大步向前走了一里多地了,他才思索着张嘴回应了四脚蛇的话:“他欺骗我有什么用?我既不是妖,也无内丹。”
所谓“内丹”者,乃是修道者以身体为鼎炉,以精气神为药物,经过修炼,在体内凝结成丹。凡是有所成就的妖物,体内皆有内丹,内丹凝聚了通身的法力,乃是极其重要珍贵的物件。有那得道的大妖,因为本领高强,所以会四处寻找内丹吞服,以便吸取他人法力化为己用。四脚蛇听了九嶷这话,知道他根本就没领会自己的意思,便又是急迫又是无奈,忍不住急促的叹了一口气:“唉,九嶷,你真傻。你这么讨人喜爱,谁不想把你骗走呢?”
说完这话,他吐出长舌头,在九嶷的脸上舔了一下。然而九嶷如同一块顽石一般,听了四脚蛇的赞美,他既不羞愧也不感动,单是不耐烦的抬手把四脚蛇从肩膀上扯下来,也不分他的头尾,直接把他胡乱搡到了腋下夹住,四脚蛇猝不及防,被他夹得又哀鸣了一声。
大踏步的冲向前方,他且行且道:“我得先弄明白这是什么地方,我感觉我当时也没有昏迷很久,白孝琨应该不至于把我送到十万八千里外吧!”
九嶷光着脚丫子龙行虎步,一路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两条腿动得痛快,一颗心却是跳得拖泥带水很犹豫。依着理智,他颇想一走不回头,直接换个地方发财去,横竖他是以缺德为生,一只妖精的死活,跟他似乎是没有多大的关系,尤其那还是个对他死缠烂打、追着他要和他做对的妖精。可是……
“我怎么能占一只狗崽子的便宜?”九嶷忽然自言自语道:“他在地洞里曾经为我求过情,那么我现在就也想想办法,救他一次吧!”
此言一出,他腋下的四脚蛇听得清清楚楚,当场气得怪叫一声,两只前爪扒上九嶷的胸膛,四脚蛇为了泄愤,轻轻的挠了他好几爪子。
九嶷不在乎,自顾自的越走越快,不久之后,他果然在夜色之中看到了一座黑黢黢的小村庄。这村子位于一座大山的山脚之下,九嶷所在的地势较高,居高临下的望过去,看那村庄不过是小小的一片房屋,连一星半点的灯火都没有。四脚蛇从他的领口中伸出了个大扁脑袋,凑到九嶷耳边嘁嘁喳喳的低语:“九嶷九嶷,我就是在这里给你偷了衣服和猪尾巴。这里面的人都在睡觉呢!”
九嶷想了想,认为这村庄一是离妖精洞比较近,堪称危险;二是自己穿着村中某人的衣裤,一旦天亮自己露了形迹,必定要遭人怀疑,所以提起一口气加快速度,他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去。
九嶷疾行一路,未等他走到筋疲力竭,天边已经微微透出了一线晨光。深秋时节,早晚最为寒冷,好在九嶷走惯了江湖,苦日子过得多了,已经有了点不畏寒暑的劲头。在土路上拦住了一位早起拾粪的枯瘦老头子,他不客气,横眉怒目的直接问道:“哎!那老头!我问你,这儿是什么地方?”
老头子仰头看着他热气腾腾的大光脑袋,低头看看他沾着霜与土的大脚丫子,没看出他的来历:“你、你不冷啊?”
九嶷把两道浓眉一竖:“少废话!我问你,这地方离北京城还有多远?!”
老头子看出他不是善类,登时加了小心,背过一只手护住了身后的半筐大粪,他战战兢兢的答道:“想要进城,那还得走五六十里地呢。”
九嶷侧身向着后方来路伸手一指,粗声大气的又问:“那边的大山,又是什么地方?”
老头子瑟缩了一下:“哟,那地方可不能随便往里进。那一片林子是北京城里什么白大帅包下的,白天还有大兵在那林子里巡逻呢!”
九嶷飞快的思索了一下,紧接着又问:“白大帅是什么时候把那林子包下来的?”
老头子心算了片刻,末了惶恐的苦笑道:“那我可记不清楚,反正也说不准是哪天,那地方忽然就有了兵,也不许人轻易的往里进。算起来,也有两年多了。”
九嶷点了点头,心中略略的有了数。眼看这老头子身材矮小,大概只有自己一半的分量,扒了他的衣服自己也套不上,偏偏背着的又是一筐大粪,自己抢过来也不能吃,故而他宽宏大量的一挥手,决定放过这位寒蝉一般的老人类,姑且不揩他的油水了。
拾粪老者见了他的手势,如遇大赦一般,立刻背着粪筐靠着路边飞快溜走了。而九嶷双手叉腰站在路边,正在盘算着如何回到北京城去,不料迎面走来一串牵牵扯扯的孩子,其中领头的男孩子约有个十来岁,后头领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小姑娘又领着个五六岁的小弟弟,三个孩子全都提前穿了崭新的棉裤棉袄,手里还提着印花纸包裹的点心。三个孩子边走边吵闹,满口里爹如何娘如何,看那意思,像是大哥哥带着弟弟妹妹要去亲戚家做客。猛的见了路上的九嶷,三个孩子吓了一跳,立刻全停了脚步。
九嶷估量了一下那大男孩子的年龄与力气,估量完毕之后,他心里有了底。一言不发的走到三个孩子面前,他毫无预兆的猛然出手,急如闪电一般,在一瞬间夺过了三个孩子手中的点心包裹。
然后他撒腿就跑,丢下了三个孩子愣怔怔的回头看他。及至孩子们反应过来了,开始又哭又喊的要追着他的背影大骂了,他已经迎着寒风跑了个无影无踪——他饭量大,一根猪尾巴不足以支撑他走进北京城,所以对待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崽子,他毫无愧疚的做了一次强盗。而在剧烈的颠簸之中,四脚蛇挣扎着从他领口中伸出了脑袋,大声问道:“九嶷,你要往哪里跑?”
九嶷边跑边答:“我不是那头驴的对手,所以得去找救兵。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找白孝琨去!”
☆、第三十四章
四脚蛇一听这话,合着他是铁了心的要去把狗崽子救出来,登时气得哑然。不过和九嶷这种人是讲不出道理来的,所以他无可奈何,只得用一只爪子不住摩挲九嶷的胸膛,同时唠唠叨叨的劝他:“慢点跑,慢点跑,别累着。”
说完这话,他往九嶷的腋下一缩,正想暖暖和和的闭上嘴,哪知忽听下方“嗤啦”一声响,而九嶷猛的收住脚步低头一瞧,随即开始叫苦:“妈的!裤裆扯开了!”
四脚蛇听到这里,幸灾乐祸的冷笑一声:“哼!”
北京城,白府正门前。
白大帅,既然身负了“大帅”之名,又有着大帅的权力,自然也就不能缺少了大帅的气派与架子。大帅府的正门门楼巍峨,两扇黑漆大门顶天立地的开一半关一半。门外两旁分别有全副武装的卫兵一字排开,卫兵不是普通的丘八形象,而是统一的身高体壮,并且穿着与众不同的薄呢子军装,裤缝袖口还镶着金道子,阳光照耀下来,金道子闪闪烁烁,真能晃了行人的眼睛。不过大帅府的门前乃是个庄严的所在,平日并无许多行人经过,比如此时,能够欣赏卫兵之英姿的活物,就只有门前这一位吴秀斋先生。
吴秀斋前日糊里糊涂的被卫兵请出了大帅府,而他的救命星兼指路灯兼靠山皓月却是凭空的消失不见,白大帅没露面,只出来个傲气十足的副官长,含糊其辞的说皓月斗法失败,如今暂时离不得大帅府,所以请闲杂人等不必久候,自行回家歇着去吧!
吴秀斋拥有着小鸡崽子的身量和小鸡崽子的胆量,虽然也曾经当过一阵子挂名旅长,但是如今旅长已经名不存实亡,他恢复原形,就只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吴家二少爷,又怎敢当面去质问膀大腰圆仪表堂堂的副官长?小虫子似的站在副官长面前,他很不甘心的嗫嚅几声,表示自己想再见皓月一面,结果话音落下,副官长直接出手拎住他的后衣领,像拎个小猫小狗一样,轻轻巧巧的把他拎出了大帅府。及至双脚落了地,吴秀斋审时度势,乖乖的回家去了。
回家之后见了姐姐,吴秀斋作为一名娇嫩的小弟弟,开始对着他姐姐撒娇撒痴撒泼,让他姐姐出马,立刻去大帅府把皓月要回来。然而他姐姐密斯吴乃是一名既富理智又有武力的青春少妇,听弟弟支使自己去大闹大帅府,她当即扬起一只白生生的嫩手,恶狠狠的抽上了她弟弟白生生的嫩脸:“小王八蛋!想让你姐姐我去送死呀?我死了,你好霸占我这房子院子是不是?好哇!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是我的亲弟弟,竟也这般歹毒,妈的老娘今天要活撕了你喂狗!”
吴秀斋冷不丁的挨了个大嘴巴,又痛又气又怕,立时流出了泪水:“有话说话,怎么打人?我那活神仙让白大帅扣下了,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能不着急吗?再说,你不是也挺喜欢他?我着急,你不着急?”
密斯吴一手叉腰,一手一摆,斜了眼睛眺望远方天空:“老娘已经过了罗曼蒂克的年龄,小白脸千千万,只要老娘有钱,满可以一天一换。皓月虽然迷人,但让我为了他去大帅府作死,那我也是绝对不会肯的!我不去,你也不许去!咱们吴家就你这一个带把儿的小子,你还没给吴家留下一男半女,敢去玩命,我就打折你的狗腿!”
吴秀斋听了这话,登时双手捂脸一扭身,晃着小肩膀跑向了自住的厢房,同时头也不回的哭道:“姐你真是个无情无义的臭娘们儿!我还打算跟着活神仙学两手本事发发财呢,没有活神仙我可怎么活?”说到这里他停在厢房门前的台阶上,转过身抬手一指密斯吴的鼻尖:“好,你不去救皓月,我就留下来吃你的喝你的,让你养活我一辈子!”
密斯吴听了这话,神情不改,直接弯腰抬腿除下脚上一只高跟鞋,扬手对着她弟弟的小脑袋滴溜溜一掷:“滚你的王八蛋!”
高跟鞋“咚”的一声,正好击中了吴秀斋的额角。吴秀斋疼得叫了一声,抱着脑袋逃进了厢房。竖着耳朵静听院内动静,他一边等着他姐姐回屋,一边狂乱的思想对策——老家他是回不去也不想回了,一想起他那位胖太太,他就浑身肉紧;留在北京和姐姐过日子,姐姐这样凶悍,也是煎熬,思来想去的,还是和皓月在一起混日子最舒服。皓月一身的本领,不看别的,就看他那一身好穿好戴,就可知道他是个能弄钱的;除此之外,他那身本领不但能够换钱,而且能够护身。吴秀斋的身体和灵魂都很脆弱,所以在失去了督军姐夫之后,急需一位新靠山来给自己撑腰。
密斯吴虽然是一位自由而又好色的摩登女性,但是并不色迷心窍,不肯为了皓月付出一丝一毫的代价,所以吴秀斋想了又想,末了决定自力更生,再去大帅府门前探探消息。
吴秀斋未出门时,时常是满怀勇气,誓要在大帅府门前堵住白大帅,纵算不能立刻逼着他放出皓月,也要让他给自己一个说法;然而出门之后越是走得远,他那勇气越是消散得快,及至当真走到空空旷旷的大帅府门前,他时常是已经双股战战,不要说大喊大叫大闹,单是孤零零的站在门前,便已经快要活活吓死了他。所以这大帅府门前,他在几日之内是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来了之后也不说话,打一阵哆嗦便走。卫兵们看他举止有异,有心把他抓住盘问一番,然而每次在卫兵们把心动转化为行动之前,他都必会逃之夭夭,搞得卫兵们心里痒痒的,每隔个三四小时不见他来,便忍不住要伸长了脖子往远方道路上眺望。
卫兵们心里痒痒的,吴秀斋永远保持着蓄势待发的状态,腔子里的一颗小心灵比他们更痒。比如今早他自作主张的打开了皓月的皮箱,从里面翻出一件叠得平平整整的薄呢子短大衣。穿上短大衣照了照镜子,因为他比皓月的身量更单薄秀气,所以短大衣到了他的身上,名不副实,并不算短。将配套的衣带拦腰一系,他穿上他姐姐新给他买的花皮鞋,上班一样,一路风风流流的又跑向了大帅府。
☆、第三十五章
到了大帅府门前,吴秀斋把两只冻红了的手插进大衣口袋里,惶惶然的仰头又去望那两扇大黑铁门,望过铁门,再看卫兵,卫兵和铁门相加,足以抵挡住一百个吴秀斋的进攻。
正当此时,紧靠大门的一名威武卫兵逮住吴秀斋一闪而过的目光,含笑对着他一挤眼,然而嗓门不大不小的开了口:“哎,小兄弟,怎么总是一个人来?没伴儿吗?”
吴秀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吓懵了,惶惶然的摇了头,他轻声答道:“没伴儿,就我一个人。”
威武卫兵又对着他一挑眉毛,开始有了眉飞色舞的趋势:“交个朋友哇?”
吴秀斋一愣:“啊?”
威武卫兵一脸淫笑,浓眉大眼开始满脸乱窜:“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就换岗,你跟哥哥交个朋友,哥哥亏待不了你。”
吴秀斋眨巴眨巴眼睛,同时张开他的小薄嘴唇,露出了一侧虎牙闪亮的尖端。望着卫兵怔了又怔,他猛的反应过来,登时气得红了脸:“放狗屁!你以为老子是兔崽——”
他这句话没能骂完,因为发现面前这一排卫兵统一的扭了脑袋,对着远方行起了注目礼。他以为是白大帅上午归来了,慌忙回头也去瞧,哪知一瞧之下,他登时又傻了眼!
他看到了一张万恶的熟面孔:九嶷!
九嶷此刻的这个模样,真够十五个人看半个月的。大上午的,天气再寒冷,街上的行人也不会少了,然而人高马大的九嶷身上就只紧绷绷的箍了一套破烂单衣,宽阔肩膀似乎随时要把衣服撑裂,大半截小臂也全露在外面。上衣下摆内还耷拉出一截又细又长的黑尾巴,那尾巴不住的卷来卷去,尾巴尖时常就要戳到九嶷那见了风的肚脐眼。上身已经是如此的不堪入目了,下身更是匪夷所思——吴秀斋抬手揉了揉眼睛,认为自己如果没看错的话,九嶷分明是穿了一条开裆裤,裤裆没有全开,也开了大半,如果自己还是没有看错的话,九嶷的裤裆裂口之中,分明还露出了一大蓬黑毛。
光着两只大脚丫子,九嶷一路走得虎虎生风,转眼之间就到了大帅府门前。很意外的停在吴秀斋面前,九嶷一条胳膊夹着四脚蛇,伸另一只手抬起了对方的下巴:“咦?你不是吴旅长吗?”
吴秀斋还未骂完流氓,如今又见了恶僧,真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感。垂了眼皮往下看,他不敢正视九嶷。然而一个不慎直视了九嶷的裤裆,他登时蹙着眉毛一斜眼睛,不忍多看:“大、大光头,你的……你的小光头露出来了!”
此言一出,垂在外面的黑尾巴当即一甩,细条条的挡在了九嶷的破裤裆前。九嶷听了这话,则是满不在乎,继续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吴秀斋的呼吸有些乱,但是强定心神咽了口唾沫,他后退一步躲开了九嶷的手,然后一字一句的答道:“我来找皓月师父!”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九嶷的不对劲:“哎?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熊样?白大帅不是敬你为大师吗?还有我的皓月师父呢?他那天和你斗法之后再没露过面——你说,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九嶷的大黑眼珠子在深眼窝里一转,眼珠子转,他的脑筋也在转。转过一圈之后,他有了主意。想和吕清奇斗争,单枪匹马可是不行,而吴秀斋虽然屁用没有,但毕竟是个有骨头有肉的活物,把他收入麾下,倒也是聊胜于无。
思及至此,他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吴秀斋的细胳膊,声音却是不可思议的温柔了,他低声问道:“我看你很关心狗——皓月啊!”
吴秀斋实在是怕了他,被他一抓,几乎吓得通体酥软:“放开我,别动手动脚的——我当然关心他,若不是他,我恐怕现在还在受你这妖僧的荼毒哩!”
仿佛深以为然一般,九嶷一点头,同时放开了吴秀斋:“实不相瞒,我与他一同遇了险,如今我孤身逃回城里,也正是为了招兵买马再去救他。你若愿意,就跟着我吧!”
说完这话,他不再啰嗦,径直转向了前方那一排卫兵:“你们还认得本佛爷吗?”
卫兵们一起瞪了眼睛张了嘴,在仔细审视过他之后,十分之七八的卫兵们一起点了头:“您是……九嶷大师吧?”
九嶷一仰头:“去,把白孝琨叫出来,就说本佛爷没死!不但没死,还给他带来了个好消息!”
卫兵们面面相觑的迟疑了片刻,末了其中两人结伴将大门推开一线,侧着身子从门缝中钻了进去。
不出片刻的工夫,两扇大门被人从内部缓缓的推开了,九嶷站在门外,就见洞开的大门之后,站在负手而立的白大帅。白大帅的姿态是潇洒的,一双眼睛望着九嶷,神情却是极度的惊愕。
白大帅仿佛今日没有处理军务的打算,穿了一身简便的长袍马褂,黑色团龙长袍配着绛红的马褂,马褂没系纽扣,前襟大敞四开。背着手站在门槛内的大门阴影之中,白大帅微微的低了头,两道清清楚楚的细眉毛压低了,他向前翻着眼睛看人,目光直勾勾的,有点愣头愣脑的意思。
吴秀斋一瑟缩,下意识的往九嶷身后躲了躲,而九嶷迎着白大帅的目光,倒是十分坦然,并且胆大包天,公然连名带姓的出声吼道:“白孝琨,你这狗日的老东西,竟敢拿本佛爷去喂驴!”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唯独挨了骂的白大帅八风不动,专心致志的继续望着九嶷惊讶。及至他惊讶够了,才语无伦次的开了口:“佛爷,你和他——他对你——”
未等他把言语忖度清楚,九嶷已经抢着开了口:“他已经认了我做活祖宗,命你见了我之后立刻三跪九叩,行灰孙子之礼!”
卫兵们听了这话,登时紧张起来,随时预备着将这冒犯大帅的狂僧乱枪打死;然而白大帅垂下双手,忽然侧身向着院内一抬手:“佛爷,你大难不死、远道归来,也辛苦了。请进来歇歇吧,我再给你预备一桌酒菜,有话我们可以慢谈。”
☆、第三十六章
九嶷狞笑了一下,随即迈开大步走向门槛:“好得很!老子狂奔了几十里地,只吃了一根猪尾巴和三包点心,现在正是饥饿。你若把老子伺候好了,老子就多给你几句话,让你早作准备,好能多活几年。”说完这话,他又头也不回的一抬手:“吴旅长,你也来。”
吴秀斋怔了怔,随即颠着小碎步跟上了九嶷,通过大门往院子里走时,守门的一名卫兵忽然出手,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吴秀斋吓了一跳,扭头看时,发现此君正是方才那个要和自己交朋友的流氓卫兵。捂着屁股快走一步,他回过头小声怒道:“臭王八蛋!滚一边去!不要看我面如冠玉就起你娘的邪心,老子可是清清白白的正经好男子汉,你再胡闹,我可喊人了!”
话音落下,他也不敢等那卫兵的答复,慌里慌张的紧跟着九嶷和白大帅走向了前方。这大帅府外表巍峨,内里也是庭院幽深、道路曲折,真如同迷宫一般。他走在后方,就听白大帅突然轻声问道:“清奇他……他还好吗?”
九嶷斜了眼睛瞄着他,因为知道白大帅一贯笑容可掬、言语多情,所以也不诧异:“清奇好得很,只是在洞里住得腻烦,所以想出来见见天日。”
白大帅扭过脸,若有所思的望向了九嶷:“见见天日?”
九嶷懒洋洋的扭扭脖子又扭了扭腰:“我这身衣服穿得真是不舒服。”
白大帅笑了,随即对着身边侍从吩咐道:“去,伺候佛爷洗个热水澡!”
九嶷重新又享受到了盛满热水的西洋式大浴缸。
他一丝不挂的盘腿坐在浴缸里,一手攥着四脚蛇的脑袋,一手撩了热水给他洗澡。四脚蛇险些活活的被他攥断了气,但是因为知道他对自己是一番好意,而且对于从来没有好意的九嶷来讲,这份好意十分罕见难得,所以他眼冒金星强忍着不吭声,等到九嶷一松手,他立刻摇头摆尾的爬到了浴缸边沿上,张开大嘴呼呼的喘气。
吴秀斋站在浴缸旁,小声哀求道:“九嶷,你快告诉我,皓月师父到底是怎么样了?”
九嶷“哗啦”一声从大浴缸中站起来,抬起一条水淋淋的长腿,他迈出浴缸踏了实地。草草的用毛巾擦拭了身体上的水珠,他抖开一袭沉重的绸缎僧袍,将僧袍披在了身上。
然后松松垮垮的系好僧袍,他向后一伸手,让四脚蛇攀着自己的手臂爬上了肩头。忙里偷闲的对着吴秀斋打了个响指,他踢开柔软的僧袍下摆,趿拉着软底拖鞋走向浴室房门:“跟上!”
吴秀斋咽了口唾沫,因为不敢对着他死缠烂打追问不止,只好是原地做了个向后转,追着他又小跑而去了。
在一间明亮安静的小暖阁里,九嶷和白大帅隔着一桌酒菜相对而坐,吴秀斋则是独自瑟缩着坐在角落处的小椅子上,如同一名学校里的旁听生。九嶷也不要人伺候,自己抄起大汤勺喝了几大口热汤,然后长吁一口冷气,他对着对面的白大帅打了个响嗝。四脚蛇躲在九嶷的怀里,只警惕的露出一个脑袋,生怕白大帅又在酒饭里给九嶷下药。
这个时候,九嶷开了口,除去自己当时的惨状不提,他将地洞中吕清奇的所做所言所思如实的讲述了一遍。及至讲述完毕了,他抬眼望向白大帅,笑了一下:“怎么样?白孝琨,你如今有何感想?”
白大帅垂眼望着桌子中央那一盆热汤,半晌没言语,也没有表情。及至热汤的热气渐渐消散了,他才轻飘飘的、很平静的开了口:“清奇这个人,一直存着雄心壮志,他有心做出一番事业,也是合情合理。”
四脚蛇见白大帅不急不恼,不是个应有的态度,便急得想要煽风点火,可是未等他把嘴张开,九嶷仿佛和他心有灵犀一般,已经抬手将他摁回了怀里:“你大概是不相信我,以为我是侥幸逃出,这一趟是专程过来挑拨离间、意图报仇的。”
白大帅立刻摇了头,又亲自起身抄起酒壶,给九嶷斟满了一杯热酒:“佛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
不等他把话说完,九嶷忽然站起了身。张开五指向下拢住了酒杯,他抬眼对着白大帅一笑,随即一甩袍袖背过了手:“大帅,我突然有一点事情要办,这就要告辞了。”
白大帅也站起了身:“事情?什么事情这么急,要你说走就走?”
九嶷移开目光,斜斜的瞥向了窗外:“我已经吃饱穿暖,身体也恢复了力量,所以决定回到山中,把吕清奇从地洞之中吊上来。方才听了大帅的一席话,贫僧心有所感,忽然想起我当年也是曾有过雄心壮志的,我和吕清奇二雄凑一雄,正应该联手干一番大事业才对,顺手还可以把那狗——皓月救出来,岂不是一举两得的美事?和这等大事业相比,眼下的美食华服又何足挂齿?”
话到这里,他拧起两道浓眉,神情痛苦的抬手捶了捶胸膛:“想一想都是壮怀激烈,等不了了!大帅,告辞!”
说完这话,他扭头就要走,可是刚刚走出几步,他忽觉腕子一紧,回头看时,正是白大帅紧跟上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佛爷,且慢!”
白大帅扬起油光水滑的脑袋,眼巴巴的紧盯了九嶷:“你当真是清奇的对手?”
九嶷一摊双手:“我若不是他的对手,现在早变成驴粪蛋了!”
白大帅放开九嶷,微微的皱起了两道眉毛:“佛爷,有话说话,你不要侮辱他!”
“可他本来就是一头驴!老子险些让他活活踢死!”
白大帅转向窗口,叹了一口气:“佛爷,是你不了解清奇。”
“老子没有闲心去了解一头驴!”
白大帅猛然回了头:“不要侮辱清奇!”
九嶷向门外一伸手:“既然你这么喜欢你的清奇,那我现在就走,把那头驴带回来给你!”
☆、第三十七章
白大帅登时完全转过了身:“你敢!我对于吕清奇,完全只是欣赏而已,根本没有喜欢!你敢把他放出来兴风作浪,本帅这就叫人架枪突突了你!”
说完这话,他老脸一红,勉强正了正脸色,他恢复了昂首挺胸的姿态:“佛爷,你方才说,他打算什么时候出来?”
九嶷一撩僧袍,弯腰挠了挠大腿根,同时冷淡的答道:“忘了。”
白大帅笑了,笑出了眼角淡淡的鱼尾纹:“佛爷,怎么了?你如今见识过了吕清奇的本领与性情,想必也能理解我的苦衷,若不是为了给他寻找食物,我又怎么舍得对佛爷你下手呢?如今佛爷既然福大命大,逃过了一劫,也算你我有缘。往后佛爷就安心的留下来,我们有空的时候谈一谈佛理道学,岂不快哉?”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的压低了声音:“佛爷你艺高人胆大,若是清奇当真找上门来,我还要求你施展法术,保我平安。当然,我也绝不会让佛爷你白白出力,必有厚礼重谢。”
九嶷听到这里,做了个思索的模样,同时慢慢的转身坐回了桌前的椅子上。白大帅见他似乎是不打算走了,正要松一口气,哪知九嶷抬起头,冷不防的又开了口:“大帅,你和吕清奇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不说清,我不能留!”
白大帅怔了一下,随即叹了一声:“我和清奇之间,也有三十多年的情谊了。”
迈步踱到窗前,白大帅对着玻璃窗户站立了,背着手仰望窗外的苍穹:“那时候,我还是个贫苦的少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无父无母,常年只靠给人放牛为生,直到那一天,我遇到了一头大毛驴。”
九嶷和吴秀斋全听得来了兴致,连四脚蛇都张着大嘴不言语了。
白大帅漫无目的的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看它是一头无主的驴,就打算牵了它去邻县的集市上卖掉。哪知在半路上睡过一夜之后,我清早睁眼一瞧,发现毛驴不见了,我身边多了个人。那人,便是吕清奇。”
说到这里,他皮笑肉不笑的惨笑了:“想起来,那个时候多亏有了他,让我免于冻饿劳苦。可惜人妖殊途,他终日只和山精水怪打交道,而我则是投了军。所以,我们后来渐渐生分,最后竟是一分别许多年,其间再也不曾相见,直到三年前,我在山中行军之时,又见到了他。”
抬手摸着面颊叹息一声,白大帅显然是有些伤感:“万没想到,我们还有再见的日子,只是我已经老了,他却青春如初,还是那么的潇洒倜傥。”
九嶷回想起吕清奇的大嗓门和大鼻孔,不由得暗暗一撇嘴,怀疑白大帅其实是不分美丑。
白大帅背后无眼,看不到九嶷的神情举止,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他受了伤,要我找个地方让他养息。”
回头正对了九嶷,白大帅仿佛无可奈何了一般,微微蹙着眉头做了总结陈词:“我之所以大张旗鼓的四处寻找得道高人,并非是我存心作恶,全是为了给他充当食物。我的苦衷,佛爷理解了吧?”
九嶷抄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填进嘴里,然后鼓着腮帮子边嚼边答道:“你的苦衷我不管,我只知道吕清奇也许马上就到,而那狗崽子对我有些许一点点微不足道何足挂齿的小小恩情,我要把狗崽子从那头驴的手中抢出来!”
这个时候,吴秀斋试试探探的走到了九嶷身后,颤巍巍的开口问道:“那个……请问你说的狗崽子,指的是皓月师父吗?”
九嶷一转身,用两只大巴掌托成了个碗,双眼放光的告诉他:“你那皓月师父的真身就只有这么大!毛茸茸的好玩极了!不信你问阿四!”
四脚蛇听了这话,当即把脑袋缩回了九嶷怀中:“哼,一般吧!”
吴秀斋没听明白九嶷的话,以为他是趁机泄愤,故意丑化皓月。两只手汗津津的插在大衣口袋里,他心里七上八下的,虽然已经承认世上的确是存在着精灵鬼怪之流,但听着九嶷与白大帅的对话,他还是感觉这二位是在一起发疯。依着他的意思,他颇想立刻回家,让他姐姐给他弄点好吃好喝压压惊,然后他安安生生的睡一下午好觉,晚上再跟他姐姐要几个零花钱,出去看场电影听场戏。但是话说回来,此时他若是真走了,他也知道,自己就再也没了重返大帅府的机会。到时皓月若是真脱了险,自己也没脸再跑到他面前邀功请赏、想跟他一起发财的白日梦,也真的只能是梦了。
思及至此,他暗暗一咬嘴里的虎牙和金牙,决定硬着头皮留下来,横竖九嶷目前并没有对着自己行凶的意思,白大帅对自己视而不见,想必也不会找自己的麻烦。
他正盘算得好,不料正在此时,房门外忽然响起了朗朗的人声:“报告大帅,外头来了一名陌生男子,形象奇异,自称是大帅的挚友,要面见大帅。卑职见他似疯似傻而又非疯非傻,摸不清他的底细,故而只让人把他拦在了门外,并未驱赶。”
九嶷登时提起了心,同时扭头去看窗前的白大帅。白大帅明显的哆嗦了一下,随即转向房门,压着声音低低答道:“把他带到这里来。”
门外军官答应一声,转身离去。白大帅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向九嶷微笑着一点头,仿佛精通变脸绝技一般,他在一刹那间恢复了他往昔的形象与风度,正是一副轻松又愉快的权监模样。
“啊……”他发出了感慨:“又要和他见面了。”
然后他对着九嶷笑眯眯:“佛爷,你说枪炮厉害,还是法术厉害?”
九嶷立时沉吟了:“这……”
不等九嶷回答,白大帅自问自答一般的深深一点头:“我看,是各有千秋。”
然后他对着九嶷又是一笑:“清奇擅长许多稀奇古怪的小招法,比如**术之类。白某人不是这方面的行家,所以这一回全靠着佛爷你的庇护了。”
九嶷看他已经重拾大帅风姿,故而一仰脸,自己也恢复了素日阴鸷而又得意的表情:“不是问题。”
正当此时,门外响起了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音。领路的军官从外面一推房门一掀门帘,而门口有白影轻飘飘的一闪而入,九嶷看得清楚,发现不出自己所料,来者正是吕清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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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吕清奇穿着一身如雪的白衣,乌黑的长发一丝不乱的披散开来,长长的面孔比白衣更苍白。两道剑眉之下,他那双点漆一般的大眼珠悠悠一转,随即对着九嶷一张鼻孔,他发出了一声高昂而又尖锐的疑问:“嗯?你?”
九嶷也站起了身,并且是个昂首挺胸的站法,巍巍然的十分高大。居高临下的垂了眼帘,他直接望向了吕清奇的胸怀。吕清奇蜷曲了一条手臂,臂弯中趴着一条半死不活的小小白狗。小白狗半闭了眼睛,眼圈红红的,仿佛还转着一圈眼泪。
望着不睁眼也不动弹的小白狗,九嶷不知怎的,忽然感到了一阵欢喜。似笑非笑的搓了搓手,他对着吕清奇伸出了双手,然而并没有看着吕清奇说话:“啊哈哈哈哈!这不是皓月师父吗?一天不见又可爱了啊!过来,让爹抱抱!”
吕清奇轻轻巧巧的侧身避开了九嶷的双手,而躲在九嶷腋下的四脚蛇出于天性直觉,忽然不由自主的大叫了一声。九嶷心中一凛,登时下意识的向旁一躲,与此同时,他面前闪过一阵疾风,他身边的硬木椅子上顺风直飞向上,“啪嚓”一声,和天花板撞了个两败俱伤。洋灰墙皮纷纷落下,硬木椅子落了地,赫然已经断了一条腿。
吕清奇轻轻的收回了一条腿,然后冷冷的对着九嶷一点头:“秃驴,不要对我的小师弟如此轻狂。”
九嶷的光头出了一层细密冷汗:“谨遵领教。”
然后他又把目瞪口呆的吴秀斋往自己身边一扯:“看吧,白毛的就是你皓月师父。”
吴秀斋看了看小白狗,随即很反感的挣开了九嶷的手,几乎有点生气:“我不信!”
在九嶷与吴秀斋拉拉扯扯之时,吕清奇绕过十分狼藉的地面和不甚狼藉的饭桌,慢慢走到了白大帅面前。抬起另一只手缓缓抚摸了怀中皓月的皮毛,他柔声唤道:“孝琨,好久不见,你怎么总不去看我?”
白大帅先前一直是一眼不眨的凝视着吕清奇,及至吕清奇对他问了话,他反倒把目光移开了,同时笑微微的、言简意赅的答了一个字:“忙。”
吕清奇垂下长长的睫毛,用修长手指一下下梳理了小白狗的白毛:“我已经养息好了身体,如今既然重返人间,就趁此机会,帮帮你吧!”
白大帅笑眯眯的对着他一眨眼睛:“你是神仙一样的人,我怎么敢用这些俗务烦扰你?”
吕清奇微微躬身,把脸凑到了白大帅面前:“孝琨,我想帮你,你敢不愿意吗?”
这一句话说得声音虽轻,然而语气阴狠。白大帅听了,却是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抬手拍了拍吕清奇的肩膀,他很自然的转移了话题:“清奇,我知道走路对于你不是难事,可你不该在这样冷的天气里打赤脚。我让人给你拿一双拖鞋过来,再给你另开一桌午饭,好不好?”
吕清奇缓缓的直起了身,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白大帅也低了头,跟着他一起看。看着看着,白大帅忽然叹了一口气,然后用穿着皮鞋的右脚轻轻一踩吕清奇的脚趾头。吕清奇洪钟一般的笑了一声,抬手自前向后的一捋白大帅的脑袋。白大帅晃着脑袋一躲,轻声叹道:“震死我了。”
吕清奇的手追着白大帅的脑袋走,手掌抚摸了对方的面颊,他又问道:“身体怎么样?腿上的旧伤还疼吗?”
白大帅不躲了,忽然返了老还了童一般,他背靠窗台站直了,像个很乖的小男孩一样,对着吕清奇摇了摇头:“不疼了。”
吕清奇仿佛爱不释手似的,反复抚摸了白大帅的头脸,又顺着他的脖子向下滑到肩膀,握着肩膀捏了捏:“疼也没关系,我是你的医生。”
话到此处,两人身边忽然响起了九嶷的声音:“要不然,您二位就地成亲得了。反正白大帅你年纪一大把,也没有正经老婆和儿女,能弄到一头驴娱乐晚景,也不算吃亏;而你吕先生呢,要是跟白大帅两家并成一家,往后荣华富贵全少不了,不是也正合了你的意?”
说完这话,九嶷瞬间后退了好几米,于此同时,房中起了轰然一声巨响,正是吕清奇使出了他那无数绝招中的一招,一脚把大圆桌子踢翻了,盘盏杯碟稀里哗啦,立时摔了满地。白大帅见势不妙,立刻笑道:“清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我你他三个人之间,正有一场官司没打清楚,他拿你我二人打趣解恨,也属正常。”
吕清奇对九嶷一眼不看,原地站稳当了,他继续摩挲怀里的小白狗,又低头说道:“小师弟,你看这秃驴是何等的龌龊恶俗。难道你宁愿跟着这条秃驴鬼混,也不愿意和师兄携手成就一番事业吗?”说完这话他抬头看了白大帅一眼:“不要吃醋,我若做大事业,当然也会带你一个。”
白大帅的老脸又红了一下:“清奇你真是幽默,我怎么会吃醋……”
吕清奇轻笑一声,然后转身绕过满地的狼藉酒菜,且向外走,且低声说道:“本尊有何等的魅力,本尊自己还不知道吗?世间无论男女老少,哪个见了本尊不是脸红心跳?”
话说完,他一闪身从门帘一侧钻了出去。九嶷扭头望着白大帅,一时无言,而白大帅红着脸站了片刻,末了抬眼望向九嶷,他颇郑重的小声说道:“清奇这个人,嘴上没遮没掩的,说得我好生尴尬。谁年轻时没风流过呢?当年的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偏他总提起来说个不休。”
然后他向着九嶷一招手,等九嶷走到他近前了,他踮起脚仰起头,附到九嶷耳边耳语道:“你说的没错,他的确是起了异心。从现在开始,你寸步不要离我。过了这一劫,我这厢必有报答。”
九嶷也压低了声音:“你打算怎么干?”
白大帅接二连三的叹气,但是叹气不耽误他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做回答:“夜里,炸死他。”
☆、第三十九章
九嶷心中一动,心想再厉害的妖精化了灰,的确也就不能再兴风作浪了,问题是皓月还在他的怀里,吕清奇若是化了灰,皓月至少也得落个七八成熟。他倒是不介意吃一顿狗肉做夜宵,问题是他实在不缺皓月那一口肉,让他吃皓月,他真是下不去嘴。
“好……”他思索着作了回答:“你忙你的,我忙我的,我会负责你的安全,你也不要阻拦我去救狗崽子——实不相瞒,要不是为了救狗崽子,我早把你揍成烂羊头了。凭本佛爷的通天彻地之能,如果非揍你不可的话,你认为你逃得过吗?”
吴秀斋虽然在感情上不想承认,但在理智上,他的确是有点动摇,怀疑那只小白狗可能的确是和皓月有点关系。
这让他感觉有些惶恐,因为他对皓月一直是又爱戴又崇拜,偶像忽然变成狗,他的脑筋可是实在转不过这个弯来。
九嶷目前还没想出他的用处来,故而让白大帅给他找了间屋子安身。及至把吴秀斋打发走了之后,他随着白大帅同行,白大帅又让人收拾出了一间好院落供吕清奇居住。
好院落四四方方,除了“好”之外,再无其它特点。吕清奇进了屋子,见房内窗明几净,一派人间富贵气象,和地洞之中大不相同,便得意的一路走进卧室,弯腰把气息奄奄的小白狗放到了床上。
“小师弟。”他直起腰,极力的压低了声音说话:“你还没有改变主意吗?”
皓月勉强睁了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冷漠的又垂下了眼皮。
吕清奇转身一屁股坐在了床边,舒适的翘了个二郎腿:“师兄欺骗你帮助我逃出地洞,的确是师兄不对;等到出了地洞,师兄又强行夺走了你的内丹,让你法力失去大半,也依然是师兄不对。但师兄若不如此,你便不肯听话,师兄又有什么办法?放心,你的内丹保存在我的体内,只要你回心转意了,我便把它还给你,绝不让你损失一丝一毫的法力。”
说完这话,他侧身对着皓月张开双臂:“小师弟,我知道你并没有虚弱到动弹不得的程度,来,师兄抱抱!”
皓月彻底把眼睛闭上了,又慢吞吞的把黑鼻头也拱进了两只前爪下。
他的确是没有像表面上看起来这样半死不活,他只是恼恨之极,自己生了自己的气。逃不掉的他和不会爬的吕清奇在石洞里合了作,说好了他设法把吕清奇带出石洞,吕清奇放他一马、给他自由。哪知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刚见了天日,那吕清奇就翻脸不认人了。他知道江湖险恶,可万没想到会险恶到这般地步。事后再一回首,他也无话可说,只怪自己太过愚蠢,竟是这样轻易的就受了敌人的骗。
正当此时,门外响起了一串笑语,却是白大帅带着九嶷来了。
白大帅和吕清奇相对而坐,谈笑风生,说得一嘴好闲话。而九嶷把双臂环抱到胸前,独自站在了角落里,对着床上的皓月挤眉弄眼——皓月只要肯仔细的看他一分钟,就能看出他眉毛眼睛里都有话讲,可皓月此时灰心丧气,对他是一眼不瞧。
九嶷龇牙咧嘴的忙活了一场,结果等于白忙。四脚蛇从他的僧袍领口里伸出脑袋看了看他,随即气得又缩了回去——那狗崽子本来不是他们的敌人吗?怎么自己一个不留神,就又把九嶷勾引走了?况且狗崽子五短身材毛烘烘的,多么讨人厌啊,和自己这种修长光滑的动物怎么能比?九嶷真是有眼无珠、不知美丑了!
四脚蛇含怨,九嶷也是着急上火,想要大踏步走过去一把拎起皓月,又顾忌着皓月身边的吕清奇——此君正对着白大帅自吹自擂,因为白大帅含情脉脉的对他十分捧场,所以这头驴吹得快活,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九嶷见识过皓月的本领,知道吕清奇和皓月相比,法力定然是只高不低,自己虽然和妖精们打惯交道,但也未必能稳胜驴精。而若是没有稳胜的把握,那就绝不能贸然出手,否则那驴一蹄子踢出来,真能踢出他的肠子和脑浆。
白大帅和吕清奇畅谈了小半天,然后又共进了一餐盛宴。吴秀斋人微言轻,没有上席的机会,所以作陪之人乃是九嶷。九嶷冷眼旁观,越看越感觉白大帅和吕清奇乃是一对奇葩——白大帅分明对吕清奇怀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并且似乎是发自内心的真认为吕清奇潇洒多姿,但是这并不耽误他预谋着夜里炸死对方;而吕清奇对着白大帅望闻问切,百般的关怀,如同一位过分和蔼可亲的老大哥,可是背地里,他也正预备着让白大帅下台滚蛋,自己好去取而代之。而对于白大帅和吕清奇之间的阴谋诡计恩怨情仇,九嶷其实兴趣不大,他只想把皓月救出来。救出来之后怎么办,他没仔细想过,反正日子总是要继续过下去的,皓月如果冥顽不灵,继续拦他发财,他不客气,会直接把他打成狗;可皓月若是领了他的情,从今往后和他大路朝天各走半边,那么……
九嶷想了想,感觉“各走半边”其实也不坏,因为要讹诈生财的话,一条四脚蛇差不多也就够用了,犯不上再带一条别别扭扭的狗崽子碍事。
这个时候,他偶然一转眼珠,忽然发现皓月仿佛是扫了自己一眼。
他立刻来了精神,对着皓月又皱鼻子又瞪眼睛。而皓月方才不过是漫不经心的一抬眼皮,如今留意到了九嶷那一张变化多端的面孔,他不由得一惊,心想这家伙又在搞什么鬼?
盯着九嶷足足看了五六分钟,皓月实在是没看懂他的用意,又想起他在石洞里抛下自己,无情无义的独自逃命,皓月便闭了眼睛,心想这也是个冷血的邪祟孽障,我理他做什么?
转眼之间,天便黑透了。白大帅披上了一件黑大氅,笑呵呵的告辞离去。吕清奇站在门口目送了他,就见九嶷高高大大的跟在白大帅身边,穿着一件单薄僧袍,趿拉着一双露脚趾头的软底拖鞋,也不嫌冷。
“唉……”他抚摸着怀里的皓月,轻声喟叹:“择日不如撞日,你看他把那秃驴留在身边,分明是对我有了戒心。那么,夜长梦多,索性我就在今夜动手吧!**之术我是许久没有使过了,不知是否还像当初那样得心应手,小师弟,一会儿我带着你出发,也让你看看热闹,好不好?”
皓月想要咬他一口,不过又想咬人乃是犬类所为,而自己已经修炼出了人形,当然就该有个人样子,所以恹恹的闭了嘴,他装聋作哑不言语。
☆、第四十章
吕清奇很希望这小师弟能成为自己的帮手,然而小师弟软硬不吃,一味的只是装死,让他也是无可奈何。走回房内坐下来,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因为这茶又热又香,所以他端起茶杯送到皓月嘴边,想让他也喝一口。皓月分明看到他的厚嘴唇已经在这杯口上蹭过了,心中一阵嫌恶,所以紧闭狗嘴,抵死不喝。
吕清奇和皓月为了一杯热茶僵持住了,而在几座院落之外,九嶷和白大帅也起了争执——白大帅虽然多情,但是在紧要关头,是非常的有主意,不愧他大帅的身份。他是铁了心的要把吕清奇炸成飞灰,至于皓月的死活,他则是完全没往心上放。而九嶷和妖精打惯了交道,并不在乎人间多一个野心勃勃的驴精,只想把皓月活着救出来。两人辩论片刻,白大帅笑眯眯的占了上风,话里话外透露出意思,即九嶷此刻若是胆敢不听话,他立刻就叫卫士进来,架起**扫射了他。九嶷不擅长**术,凭着一张嘴又说不服白大帅,所以最后他一甩袖子做负气状,大步流星的转身出了门。
像个贼一样,他趁着夜色掩护,甩开拖鞋光着脚丫子,一路使出飞檐走壁的本事,悄悄的潜回了吕清奇的居所。白大帅是个狡兔三窟的人,自家宅邸之内也安装了无数机关,比如吕清奇所居住的这一座小院,院下地面便被掏空了,和外界有地道相通。在白大帅陪着吕清奇谈笑风生之际,早有伶俐士兵在地道之中往来穿梭,将**一箱一箱的码在了宅院地下。届时只要白大帅一声令下,便会有人远远的引爆**。炸碎吕清奇的代价,至多是牺牲小半个大帅府,至少是只牺牲这一座院落。对于白大帅来讲,是非常合算的。
蹑足潜踪的靠近了院落小门,他知道吕清奇不是平凡的妖精,所以十分小心,并不敢贸然闯入。方才在与白大帅争吵之时,他旁敲侧击,已经得知了那**安放的方式与位置,此刻无声无息的溜到院后,他在花木与院墙的夹角处,发现了通往地下通道的入口。
一声不吭的迈了步,他拱肩缩背,抱着脑袋强行钻入了狭小入口,入口之处有导火索向外延伸,通过层层草木浮土埋向远处。九嶷在临行之前带了一把小刀子,此刻便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先把那总导火索割断,然后通过地道一路摸黑向下走,他眼前一点光也没有,完全是凭着直觉行动。一只手摸着导火索,他走一段路停一停,约莫着走到小院正房的客厅下了,他停了脚步蹲下来,开始干活,同时又低声说道:“阿四,竖起耳朵帮我听着点儿动静!”
四脚蛇没好气的告诉他:“抱歉,我没耳朵!”
九嶷没工夫教训他,瞎子一般摸索着忙了片刻,他牵着一根导火索,按照来路缓缓的退了出去——各箱**之间的引线被他有选择的切断了,他用短线连接成了一根新的长导火索,这条导火索连着客厅下的几箱**,一旦点燃了,正能把客厅炸个底朝天。当然客厅两边的房间也一定要遭殃,不过房中的人不至于立刻就死。
将导火索牵到了地面上,九嶷定了定神,又在寒风中做了个深呼吸。放下导火索溜到院门前,他趴着墙头又向内瞧了瞧,隔着一层玻璃窗和窗帘,他看到了吕清奇的影子在卧室里晃来晃去。吕清奇在卧室,想必一动不动的皓月也应该在卧室,当然,也可能会有例外,不过九嶷扪心自问,认为自己已经很对得起狗崽子,如果狗崽子此刻是在客厅,一会儿不幸被自己炸碎了,那也怪不得自己了。
思及至此,九嶷飞快的跑回后院,一擦火柴点燃了导火索。
在火花从导火索的一端喷射开来之时,九嶷像疯了一般,立刻起身向前院狂奔而去。一颗心在腔子里狂乱的大跳了,他知道自己这是在和导火索赛跑。一头冲进院子里时,他先是直奔卧室窗前,背靠着窗户一侧的墙壁抬手抱了脑袋。而未等他把自己的大光头保护严密,一声巨响冲天而起,整整齐齐的一排正房登时从中间断裂,客厅的房顶洞开,一团火光伴着滚滚黑烟腾空向上。除此之外,破碎的玻璃木石如同子弹一般喷射向四面八方,连卧室窗户也被气浪从内向外鼓了开。九嶷顾不得飞沙走石伤人,鼓足勇气转向窗口,一大步便迈上窗台冲了进去,结果如他所料,他迎面正和惊慌失措的吕清奇来了个顶头碰。一言不发的伸了手,他先是在吕清奇的怀中掏了一把,掏了个空之后他继续向前疾冲,冲到床前弯腰伸手再一抱,这回他抱到了毛茸茸暖烘烘的物事,正是趴在床上的皓月。
把皓月往怀里一塞,他转身一个大跳,仗着腿长,竟是一步跳上了窗台。踉跄着通过窗口跳入院内,站稳之后他再回头,发现吕清奇也跟着自己跳出了卧室。很警惕的把皓月抱紧了,他怕这驴精忽然发难,再对自己下狠手。哪知吕清奇竖起两道剑眉将周遭情景环顾了一番,随即怒气勃发的长啸一声。而九嶷只觉眼前一花,定睛再瞧时,发现那吕清奇也不知是使了哪一手妙招,竟是平地蹦起一丈多高,跳蚤一般的越墙逃了。
与此同时,院门外纷纷扰扰的立时来了无数人,其中有一位众星捧月,正是白大帅。白大帅早就看九嶷不是好走,但是没有估计出他的胆子到底会有多大。如今进了火光冲天的院子,他见九嶷沾沾自喜的抱着一只小白狗崽子,心中立时猜出了他的所作所为。揎拳捋袖的走到九嶷面前,他强忍着没有翻脸:“清奇呢?”
九嶷拍打着皓月的后背,想要催促他立刻恢复原形:“驴?逃了!你快派人追他去吧!”
白大帅看了他这个漫不经心的态度,气得牙根痒痒,恨不能拔枪毙了他。而皓月直到此时才明白了九嶷的用意,当即仰起脑袋,睁圆了两只黑眼睛要去看他,又抬起一只前爪不轻不重的扒了扒他的胸膛。四脚蛇觑见了,气得一爪子拍了过去:“不许你对九嶷动手动脚!”
九嶷懒得去管白大帅的喜怒哀乐,抱着皓月自顾自的就要往外走。哪知就在此时,半空中响起“昂”的一声驴鸣,随即一道白影从天而降,正落在了九嶷面前。九嶷正要后退,可是怀中一空白光一晃,竟是吕清奇返回来抢走皓月,如入无人之境一般,飞快的又逃了。
九嶷第一次见识这般速度,又惊又怒,几乎傻了眼。未等他傻眼完毕,他耳中听得“啪”的一声,却是白大帅怒不可遏,因为不便抽他的嘴巴,所以照着他的后脖颈狠拍出了一掌:“混账和尚!既然清奇还活着!那你炸的是什么?!”
说完这话,白大帅怔了怔,忽然意识到地下**并未完全爆炸——地下有**,也有火,这还了得?
疯了一般的,白大帅甩开身上大氅,呐喊一声撒腿就往院外跑。九嶷来不及多想,也跟着白大帅一路从府后跑到了府前,及至约莫着地下**尽数爆炸也无妨了,白大帅停下脚步,暴跳如雷的对着九嶷吼道:“王八蛋!谁许你这样自作主张的?这样好的机会都被你浪费掉了!妈的从今以后,吕清奇一天不死,你就要负责本帅的安全一天!胆敢半路开溜,老子就发你的通缉令!让你滚回你的深山老林吃妖精去!”
☆、第四十一章
白大帅要气疯了。
院内地下的**始终是不炸,导致府内人心惶惶,彻夜不眠的等着那一声巨响。众人惶惶,白大帅心中有鬼,更是惶上加惶。在卫士的簇拥下撤退到了安全房屋里,他如同小型**包成了精一般,先是双手叉腰呼哧呼哧的喘粗气,及至喘过瘾了,他猛一抬头,目光如炬的盯住了九嶷,同时暴喝一声:“你!”
九嶷夹着四脚蛇站在角落里,看出白大帅这是缓过了一口气,又要对着自己穷追烂打了,便提前把脸一沉,做了个阴恻恻的高深模样:“怎么?你这是要迁怒于我了?”
白大帅个子不高,腿却不短,暴跳如雷的时候尤其麻利,屋内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小小的白大帅已经几大步迈到了九嶷面前。背着双手仰起脸,白大帅气得背头凌乱,眼角皱纹都新增了好几道:“迁怒于你?”白大帅猛的一晃脑袋:“呸!”
白大帅这一声怒呸中气十足,唾沫星子向上喷了九嶷一脸。幸而九嶷常年不知卫生为何物,所以还能够昂首而立、岿然不动。而白大帅呸完一声之后,接着上文继续吼道:“若是没有你这秃驴妖僧捣乱,现在清奇已经化为飞灰了!如今怎么办?他这一逃,必定对我怀恨在心,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难道本大帅从今往后正事不干,专门提防他一个人吗?”
说到这里,他抬起一只手,用食指狠狠一指九嶷的鼻尖:“你不要板着脸跟我装死!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你哪里也不许去,本大帅后半生的安全与幸福,全部由你一人负责!你胆敢失职,本大帅就架炮把你、还有你这条四脚蛇,一起轰成渣子!”
话音落下,白大帅收回食指顺势一抬手,用耙子似的五指给自己理了理发型。而九嶷端然而立,腋下夹着一条傻了眼的四脚蛇,一时间则是无言以对。
九嶷对于白大帅其人,可以说是毫无情谊可言,两人之间的关系论起来也不复杂——他在白大帅府中肥吃海喝了好些天,而白大帅把他养肥之后送去喂了妖精,幸好他福大命大本领大,并未当真成为妖精之食以及妖精之屎。后来他重回大帅府,没找白大帅报仇,但是坏了白大帅的好事,气得白大帅跳起来给了他一个大脖儿拐,又翻来覆去的骂了他好些顿。
总而言之,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堪称是一笔不赔不赚的糊涂账,谁都有理,谁都委屈,谁都觉得自己够仗义。白大帅让九嶷对自己的后半生负责,九嶷立刻粗略的估量了他的寿命。白大帅这种活蹦乱跳八面玲珑的小个子,显然是十分的能活,再熬个二三十年想必也是没有问题。九嶷浪荡惯了,宁可夹着四脚蛇跑出去风餐露宿,也不想成天跟着个小老头大眼瞪小眼,尤其这小老头一身权监气派,并且还是个暴脾气的、会跳起来抽人后脖颈的权监。
但是值此非常时刻,九嶷心里另有主意,嘴上一言不发,由着白大帅在自己面前奔突咆哮。四脚蛇躲在九嶷的袍子里,听外面白大帅叫得凶恶,便伸了一只小黑爪子,抚慰似的轻轻摩挲九嶷的胸膛,心中又暗恨皓月——若是没有那只白狗崽子勾了九嶷的魂魄,九嶷又何必要落到如今这般境地,被个糟老头子臭骂?
凌晨时分,一声巨响,如众人所愿,院子地下的**终于爆炸了。
白府损失了一角,并且惊动了半座北京城。救火会消防队携着水龙前来救火,一时间纷纷扰扰姑且不提,只说白大帅那一颗悬了整夜的心终于暂时的落了实地,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后,他立时感到了饥饿和疲倦。胡乱喝了一大碗热粥之后,他没好气的瞪了九嶷一眼:“走!本大帅要休息了!”
九嶷和白大帅共进早餐,此刻手里拿着一只小笼包,他鼓着腮帮子,嘴里还藏着一只。漫不经心的对着白大帅一点头,他含含糊糊的边嚼边答:“嗯,去吧!”
白大帅扬手对着桌面一拍,只听“砰”的一声,桌上的碗筷一起跳了三跳:“混账东西!清奇现在行踪不定,你怎么敢让我独居一室?”
九嶷心平气和的抬起头问道:“那你老人家想怎么办呢?”
白大帅绕过桌子走到九嶷面前,因为九嶷没头发,所以他一把揪住了九嶷的耳朵:“怎么办?”他牵驴似的牵着九嶷往外走:“好办!从今往后,你陪老子一起睡!”
九嶷万没想到自己身兼数职,不但要保证白大帅的安全与幸福,还得陪他睡觉,登时就想挣扎。然而白大帅身边的卫士们虎视眈眈,他刚略略一动,卫士们就把长短**一起端起来对准他了。
白大帅身为一府之主,起卧之处自然是华丽超凡的,卧室不但大如厅堂,而且永远温暖如春,尤其是迎门一张西式大床最为惹眼,床头栏杆兴许是镀了金的,明晃晃耀人眼目,床尾摆着一架小沙发,小沙发也同样是金光闪烁。而白大帅虽然本人没有多少阳刚之气,但房内的大小丫头们却是个顶个的如花似玉,见白大帅牵着个人高马大的和尚进了屋,朱缠翠绕的漂亮丫头们一起愣了一下,随即其中一个顶伶俐的陪笑上前问道:“大帅,这不是咱们府里的那位大师吗?您把他请过来,是要谈事情?”
白大帅疯狗一般,见人就咬:“混账话!谈个屁!老子一夜没睡,还不赶紧铺床!”
丫头们吓了一跳,立时全成了哑巴,铺好床后便一起退了出去。而白大帅放开九嶷站在床边,双手叉腰又喘了半天的气,这一回他喘得卓有成效,因为面色渐渐由青转白,脸上的怒意也隐隐的消散了八九分。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他转向九嶷,开始抬手解衣扣:“佛爷,你说,清奇确实是走远了吗?”
☆、第四十二章
九嶷抬手捂着耳朵缓缓的揉,同时姿态迟缓的东张西望了一次:“吕清奇……”他沉吟着答道:“至少此刻不在附近。”
白大帅脱了外衣,露出贴身的白绸小褂。转身一屁股坐到床边,他弯腰把皮鞋也脱了,然后抬腿爬上了床:“佛爷,不要客气,辛苦了一夜,你也上来休息吧!”
九嶷袖着手站在地上,迟疑着没有动。而白大帅见他不听话,如同变脸一般,登时换了一副横眉怒目的面孔,攥了拳头狠狠一捶床:“要么上床陪老子睡觉!要么吃去吃一粒枪子!”
九嶷一听这话,当即一头滚到了床上——滚得太猛了,大脑袋“咚”的一声撞上了白大帅的胸膛。白大帅身材玲珑,胸膛的面积也很有限,如今骤然受了一击,当场被九嶷撞得闭了气。而未等他把这一口气缓过来,房门外又响起了副官的声音:“报告大帅,吴秀斋先生想要见您和佛爷。”
白大帅好容易才恢复了和颜悦色的面孔,此刻受了一撞,面孔登时又要维持不住。而九嶷自知有罪,伸了大巴掌要去为白大帅摩挲心口,可惜为时已晚,白大帅急赤白脸的对他劈面一掌,在他那脸上抽出了一记脆响,然后嗷嗷的吠道:“不见!让他滚蛋!”
九嶷无端的挨了一个嘴巴,因为不便立刻打回去,只得忍气吞声,捂着脸躺了下来。白大帅怕吕清奇将要怕出了心病,九嶷背对着他蜷成一团,也自有一番心事——明明都把皓月抱到手里了,万没想到吕清奇竟然有本事硬抢、而且还当真把皓月抢了去。九嶷从未遭遇过这般失败,越想越是懊恼,待到身后的白大帅打起小呼噜了,他忍不住长叹一声,同时听得四脚蛇把大嘴伸到自己耳边,低声说了话:“九嶷,这个白大帅太难伺候,咱们找机会逃吧!”
九嶷没言语,直接抬手把四脚蛇拽下来掖回了怀里。逃自然是要逃的,只是不知道应当选在何时动身。而且逃了之后又当如何?继续带着四脚蛇浪迹天涯去?还管不管那只落入驴掌的狗崽子了?自己并不是没有设法救过狗崽子,救归救,可是结果没救出来,那么这样一场营救,到底还能不能算数?自己若是就此丢开手不管他了,算不算是薄情寡义?
九嶷常年缺德,洒脱惯了,如今骤然陷入了情与义的大题目中,就糊里糊涂的想不清楚了。
九嶷跟着白大帅过了几天,越过越感觉苦不堪言。当着众人的面,白大帅倒是恢复了往昔和颜悦色的模样,可是背地里对着九嶷,他憋气窝火,说发疯就发疯,拿手绝技是跳起来抽打九嶷的后脖颈和光脑袋。九嶷有心还手揍他一顿狠的,可是白大帅一方人多势众,并且全是荷枪实弹,他敢还手,白大帅就敢对着他开枪。而他虽然是个半人半妖的东西,但是还未修炼成金刚不坏之身,若是平白无故的挨了一枪,滋味定然难熬。
审时度势的咽下一口恶气,九嶷冷眼旁观,一直观到这日下午,他终于是把心一横,定了一条新计谋。
白大帅因为怕吕清奇越夜半前来偷袭,所以活成了一根老光棍,男色女色都不近了,日夜只和九嶷厮混在一起。白天他操劳军务,并不得闲,故而天黑之后睡得早。他睡,九嶷躺在他身边,闭着眼睛也装睡,及至听他呼吸沉重、将要打起呼噜了,九嶷轻轻的坐起了身,伸腿下地趿拉了一双拖鞋。四脚蛇早已知晓他的计划,故而此刻也不惊诧,单是一如既往的缩在了他的怀中。
蹑手蹑脚的出门进了院子,他刚一见月亮,就被院内的卫士发觉了。卫士之一上前一步,声音很轻的呵斥道:“大师,干什么去?”
九嶷神情自若,一手拢着僧袍,一手抬起来向房后的方向指,声音也是非常之低:“我去趟茅房。大帅嫌我放屁太臭,不许我用房里的抽水马桶。”
说完这话,他抱着肩膀,哆哆嗦嗦的往后方跑。卫士们见他衣衫单薄,的确是个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模样,故而也就没有继续盘问,由他往茅房去了。
九嶷刚一转到房后,便恢复了昂然姿态。房后开着院落后门,门外的犄角旮旯处立着一座小小茅房,乃是卫兵们的方便之所。九嶷对茅房一眼不看,迈开大步就要向前跑,可一只大脚丫子刚抬起来,茅房门口便伸出了个油光水滑的小脑袋。月光之下,小脑袋目光如炬,一眼便看清了九嶷的面目,紧接着小脑袋开了口,声音还不小:“九嶷?”
九嶷不假思索的拐了弯,一把就捂住了小脑袋的嘴,定睛一看,原来小脑袋也是熟人——吴秀斋。
九嶷这些天活得焦头烂额,早把这人忘到了九霄云外去,如今和他打了照面,也没有好脸色给他:“吵什么!闭嘴!你怎么在这里?”
吴秀斋见九嶷咬牙切齿的小声说话,心内明白了几分,很识相的也压低了声音:“我刚去了白大帅的院子里,想要见见你和白大帅。可是院子里的卫兵不许我见,把我撵了出来,我心里气不过,就顺路撒了一泡尿!九嶷,我是为了救皓月师父才来大帅府的,可是我已经在大帅府住了好些天了,师父没有救出来,也没有人理睬我,这算是什么事情呢?你这是又要去哪里?白大帅呢?”
九嶷心思一转,决定实话实说:“你那个皓月师父,本来都被我救出来了,哪知道那吕清奇实在厉害,又把他抢了去。现在白大帅对我很不怎么样,不但怪我放走了吕清奇,还让我负责他的安全与幸福,妈的老子自己活得还既不安全也不幸福呢,哪有工夫管他?所以我决定今夜逃走,远远的离开白老头儿。你呢,识相的话就闭上嘴赶紧滚,否则的话本佛爷不客气,直接掐死你扔到茅坑里去!”
☆、第四十三章
说到这里,他大眼珠子一转,忽然生出了新的念头——还不能轻易的放了吴秀斋,因为这小子既无胆量也无智慧,自己前脚走了,他很可能后脚就跑去向白大帅告密。而自己若是就地宰了他,多多少少也要弄出些动静来,一旦惊动了附近卫兵,自己这一场夜奔可就前功尽弃了。
思及至此,不等吴秀斋回答,他目露精光的又开了口:“要不然,你跟我一起走吧!你是我带进来的,我若是逃了,难保白大帅不会迁怒于你,万一……”
话未说完,余音袅袅,九嶷看着吴秀斋,让他自己想。而吴秀斋连老家那位胖太太都斗不过,如今又冷又怕,脑浆都要结了冰,自然更是没了思想。九嶷一恐吓他,他战战兢兢的,便真怕了。
“那我、我跟你一起走?”他带着哭腔小声问道。
九嶷一把抓住他的小细手腕,同时转向前方低声答道:“别啰嗦,出发吧!”
九嶷这一趟夜奔,逃得十分顺利。
一路上他领着吴秀斋疾行不止,一队巡逻兵也没遇到。迎着寒风直奔了那一套被炸成废墟的破院落,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一大片瓦砾堆,然后翻过一堵被炸豁了的院墙,轻轻巧巧的就离开了大帅府地界。此时正是午夜时分,府外路上莫说行人,连个鬼影都没有。九嶷痛快的喘了一口粗气,耳边就听四脚蛇发了问:“九嶷,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呢?”
九嶷不假思索的答道:“先找个安身的地方,等天亮之后,再定前途!”
在一家黑洞洞脏兮兮的小店里,九嶷找到了安身之处。吴秀斋惊惶惶愣怔怔的跟着他,心里感觉自己像是在梦游,有点想离了他回姐姐家去,可又不是完全的愿意走。轻轻的在硬板床边落了座,他仔细着自己的体面衣服,不敢乱动,生怕在桌角床腿上蹭了污渍。在如豆的一点油灯灯光下,他看见一只大臭虫抖着触角,在肮脏地面上一闪而过。角落里有一双小眼睛闪烁,他想自己如果没瞧错的话,那应该是一只大老鼠在看热闹。
宽袍大袖的九嶷在地上走来走去,是个心事重重的模样,而四脚蛇趴在吴秀斋身边,因为看吴秀斋仿佛是很嫌弃自己似的,所以十分要脸,吴秀斋不理他,他瞪着两只绿豆眼,也是坚决的不理吴秀斋。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吴秀斋又冷又累,因见九嶷一味的只是踱步,便忍不住开了口:“喂!明天你到底是打算怎么办?继续找师父去?还是各回各家?”
九嶷停下脚步,沉吟着没有说话,四脚蛇却是忍不住怒道:“什么师父!不过是只狗崽子罢了!不许你提他,再提他我就吃了你!”
吴秀斋虽然知道四脚蛇是只有智慧的小妖精,但因他从头到脚没有一丝人气,所以无论四脚蛇如何发表高论,吴秀斋都当他是在鸣叫。抬眼望着九嶷高大的身影,他又开了口:“大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说实话,师父真的……真的也是妖精吗?”
九嶷心不在焉的一点头,然后抬手比划了个长度:“小白狗,就这么大。”
吴秀斋听到这里,不知怎的,有种被人欺骗了的感觉,不愤怒,只是悲伤。神情痛苦的交握双手,他仰起脑袋追着九嶷看:“看他的气质,不像狗呀!”
九嶷背着手,魂不守舍的继续踱步:“不像吗?傻头傻脑的,很像嘛!”
吴秀斋不想接受这个现实,垂死挣扎一般的还要反驳:“傻?他哪里傻?皓月师父他不但英俊潇洒,而且深明大义,实不相瞒,我吴某人活了二十几岁,还没有见过这样才貌双全的人。若不是因此,像我这样孤傲的人,能心甘情愿的称他一声活神仙吗?九嶷,你仔细回忆回忆,是不是你看错了?师父他就算真是只妖精,也不该是狗这种俗物啊!你说呢?”
九嶷神游天外一般,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我?哦,真是狗,小公狗,白的。”
吴秀斋听到这里,真痛苦了,深深的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偶像兼靠山居然是只狗,他那脆弱的身心实在是承受不住这个事实。回想起皓月的音容笑貌,他心如刀割,几乎想要痛哭一场,心头的希望之光也彻底黯淡了。
吴秀斋抱着膝盖垂着头,长久的一动不动,脑筋也停了转。而九嶷在地上团团转了许久,末了大概是转累了,他踢开拖鞋跳上硬板床,四仰八叉的躺了下来。这硬板床上除了跳蚤臭虫之外,也堆着一条薄薄的破棉被。九嶷身强力壮,光着屁股跑到雪地里也冻不死的,所以此刻也不盖被,单是闭了眼睛枕了双手,摆了个舒舒服服的睡姿。四脚蛇盘踞到了他的肚皮上,心中有些惶惑,因为没看出九嶷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自从跟了九嶷之后,四脚蛇的小肚皮里时常会闹一场蛇肠寸断,因为九嶷处处都和他拧着干,而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捉一只新妖精回来抢他的地位与风头。天长日久,四脚蛇酿了一肚子老陈醋,并且因为想做九姨夫而不可得,所以老陈醋酸中带苦,那种滋味十分难尝。
两人一蛇一言不发,静静的熬到了天亮时分。四脚蛇双目炯炯,见窗外现出黯淡天光了,立刻抬起爪子抓挠了九嶷的胸膛:“九嶷九嶷,天亮了,天一亮城门就开了,我们赶紧逃出城去吧!”
九嶷一直一动不动,仿佛是睡了,如今受了四脚蛇的一抓,却是立刻睁了眼睛。吴秀斋在床边坐了小半宿,不但手脚冻得冰凉,甚至鼻尖都红了,周身的关节也结了冰一般,一动便是一酸痛。抬起两只脚互相磕了磕,他脚上的新皮鞋仿佛是冻硬了,石头似的相撞出了响声。在响声中转向九嶷,他吸了吸鼻子,也开了口:“喂!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九嶷不置可否的坐起身盘了腿,又把四脚蛇长条条的搭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他抬头正视了吴秀斋:“不知道。”
此言一出,吴秀斋和四脚蛇一起傻了,因为九嶷素来揣着一肚子主意,仿佛是从来没有“不知道”的时候。一起眼睁睁的注视了九嶷的面孔,四脚蛇不知不觉的张开了大嘴,吴秀斋则是试试探探的小声请求道:“要不然……我们再找一找皓月师父?不管成不成,先试一试嘛!”
九嶷一点头,随即向后一仰,“咣”的一声拍回了床板上:“好。”
四脚蛇大叫一声:“好?”
九嶷翻了个身,把四脚蛇夹在了大腿间:“别吵,让我睡个懒觉。那个谁,你有钱没有?出去让伙计送一壶热茶进来,就手再给我弄点儿热饭热菜,去吧!”
吴秀斋眨巴眨巴眼睛,没想出什么主意来,于是乖乖的出门给九嶷找吃找喝去了。
☆、第四十四章
九嶷在这小店里,一住便是三天。
这三天里,吴秀斋和他同起同卧,并且还得负责他的伙食,他吃肉包子吃皮不吃馅,吃豆沙包吃馅不吃皮,恶习十分之多,但因吴秀斋有求于他,所以也都默默的忍了下来——一边忍,吴秀斋也一边犯嘀咕,因为始终不知道九嶷意欲何为。
如此忍到了第四天,九嶷让吴秀斋去估衣铺买了一套半新不旧的裤褂回来。脱了僧袍换了便装,九嶷打了个包袱装好僧袍,又把四脚蛇也裹进了僧袍里。将包袱紧紧的斜系在了后背上,他领着吴秀斋离开小店上了大街。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正是一副太平景象。吴秀斋跟着九嶷向前走过了一条大街,见周遭并没有大帅府里的士兵来抓自己,一颗心就跳得平稳了许多:“喂!你到底是打算往哪里走?”
九嶷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气定神闲的答道:“不知道。”
吴秀斋听闻此言,立刻瞪了眼睛:“不知道?”
九嶷和颜悦色的问道:“你知道吗?”
吴秀斋感觉自己是被九嶷耍弄了三天,简直气得要哭:“我怎么可能知道?”
九嶷弯腰攥住了吴秀斋的小细腿,轻轻巧巧的向上一抬。吴秀斋身体一晃,低头看时,发现自己右脚的皮鞋已经被九嶷脱了下来。而九嶷拎着皮鞋直起身,轻描淡写的说了话:“既然都不知道,那就扔鞋决定吧!”
说完这话,他把皮鞋向上一扔。皮鞋滴溜溜的落下来,鞋尖正向着东方,于是九嶷向东一指:“好,就往东走!”
吴秀斋以金鸡独立之姿向前跳了几步,摇晃着穿了皮鞋,随即转身面对九嶷,怒不可遏的吼道:“好你个秃驴骗子!我当你是救星,孝子贤孙一样足足伺候了你三天,你可好,竟然把人命关天的大事当成儿戏!算我瞎了眼,几次三番的遇到你这个混账妖僧!我看出来了,你根本没有诚意去救师父,罢了罢了,既然如此,你滚你的蛋,我回我姐姐家,往后你我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这几天的饭菜,我就全当是喂了狗了!”
说完这话,他愤愤然的扭头便走,一鼓作气走了个无影无踪。而九嶷袖着手迈步向东走了几步,忽然原地做了个向后转。躲在包袱里的四脚蛇感觉他这个势头不对劲,可是包袱外面光天化日人来人往,他又不能公然的伸出脑袋询问。包袱开始一起一伏的起了颠簸,四脚蛇凭着直觉感受了一番,末了认为九嶷应该是正沿着道路笔直的走,步子这样的敏捷利落,可见他也是目标明确、胸有成竹。
四脚蛇困惑了,不知道九嶷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而在四脚蛇困惑之时,吴秀斋气哼哼的回到了他那姐姐家中,一进门便和他姐姐走了个顶头碰。密斯吴照例是花枝招展的妆扮着,值此华灯初上之时,正要出门去跳舞厅消遣一番,冷不防见弟弟回来了,她立时变了脸色,恶狠狠的骂道:“这些天你死到哪里去了?说走就走,屁也不放一个,我还以为你让野狗叼去了呢!”
吴秀斋听到“狗”字,心中一乱又一痛,登时效仿其姐,也翻了脸:“我爱上哪儿就上哪儿,你少管我!”
密斯吴急着出门娱乐,本来也没想管他,但是在临走之前,她随口又问了一句:“皓月有消息了吗?”
吴秀斋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院内:“有个屁!”
密斯吴听他出言不逊,咽不下这口恶气,故而追着他骂了起来。而在吴家姐弟鏖战不休之时,九嶷已经到达了他的目的地。四脚蛇趁着天黑,从包袱口中伸出了个脑袋。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情形,他小声问道:“九嶷,你疯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九嶷双手叉腰站在一堵豁了口子的砖墙前,低声答道:“我本来也没想走!我纵横人妖两界这么多年,还没有吃过这么憋气窝火的败仗!到了手的狗崽子,居然还能被那头驴硬抢回去,真是见了活鬼!”
四脚蛇怔怔的仰望着他的后脑勺:“既然如此,那你三天前为什么还要逃呀?”
九嶷将包袱紧了紧,然后上前一步抬手扒了墙头,一边翻墙,一边咬牙答道:“你懂个屁!我这叫出其不意,杀他个回马枪!”
大帅府内不拘何处,无论昼夜总有卫兵往来巡逻,所以九嶷趁着夜色翻过高墙豁口,一步一步走得十分小心。好在他虽然人高马大,但是除了骨头之外,周身的衣物鞋子全是柔软一流,可以让他高抬腿轻落步,大猫一般走得无声无息。瓦砾堆也帮了他的大忙——天气寒冷,不是破土动工重建房屋的时机,所以瓦砾堆成了个无人管理的破烂场,卫兵们也不大往这里来,纵是来了,因为珍惜脚上皮靴,也不肯走得深入,至多只在瓦砾堆外擦边经过罢了。
四脚蛇缩在包袱里,气得尾巴尖都硬了,并且怀疑九嶷是得了失心疯。他和九嶷在一起厮混了这许多年,九嶷是何等人物,他自认为是最了解的。那么缺德带冒烟的九嶷竟然为了一只狗崽子几次三番的冒大险,他只能认定九嶷是吃错了饭或者吃错了药。最根本的是,那狗崽子一贯装模作样惹人厌恶,真身尤其令人作呕,竟然从头到脚全是白毛。想起皓月的模样,四脚蛇打了个激灵,真感觉自己浑身都痒起来了。
九嶷在大帅府内过了不短的日子,对于府内方位已经是十分清楚。蹑手蹑脚的直奔了厨房,他在一间空柴房内安了身。及至房外天光微明了,他潜入厨房偷吃了个饱,然后溜入后花园——天冷,后花园内早就没人了。
偌大的大帅府内,总有卫兵们巡视不到的死角。九嶷就在这些死角之中流窜不止,连着过了好些天,居然硬是没有被人发现行踪。这一夜他照例回了厨房想要觅食,可就在他走到厨房门前的一刹那间,他忽然停了脚步,打了个冷战。
他感觉自己嗅到了一丝妖气。
终于等到这股子妖气了!
☆、第四十五章
九嶷这些时日走了又回,游魂一般的藏匿于大帅府内,所为的便是当下这一刻——自己若是公然留在府内,吕清奇上一次受了重创,如今权衡利弊,恐怕只能逃之夭夭;可自己若是不在,府内少了能降妖除魔的人才,那么吕清奇还有必要再逃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言而明的,而九嶷为了给吕清奇卷土重来的时间与机会,特地的闹了一场夜奔,要让众人都知道大帅府内的佛爷溜了,而吕清奇经过了这些时日的休养调息,如今对待失去了佛爷护体的白大帅,他也可以再杀一个回马枪了!
九嶷实在是无法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吕清奇,所以只能采取这个法子守株待兔。那吕清奇是个利欲熏心的妖精,而白大帅作为炙手可热的大人物,麾下雄兵数十万,在吕清奇眼中,当然是天下第一合适的傀儡人选。九嶷不相信吕清奇会轻轻易易的放过白大帅。
妖气渐渐的浓重了,但是吕清奇道行极深,一贯是妖气逼人,所以九嶷心下暗暗估量,认为吕清奇距离自己大概还有着相当长的一段距离。隔着包袱皮与一层单衣,四脚蛇狂乱的用前爪抓挠了九嶷——他是只敏感的小妖精,经常就会惊一惊怕一怕。九嶷能感受到的妖气,他自然也能感受到。
九嶷背过手拍了拍包袱,不许四脚蛇乱动,然后轻轻的转了身,一边提防着巡逻卫兵,一边觅着妖气的方向迈了步。如此走出了没有多远,九嶷心里有了数——自己果然没有估错,若是这样一直的走下去,正是会走到白大帅的起居之所。屏住呼吸加快了脚步,他绕过茅房走后门,悄无声息的进了白大帅的后院。妖气越来越盛了,他迟疑了一下,有心跳窗户进房,可窗户紧闭,并不是轻易可以撬开的;大模大样的走到前院进正门,又很可能在捉到吕清奇之前,先被卫兵们痛揍一顿。停住脚步犹豫了一瞬,他猛一抬头,又发现了新问题——前院太安静了,虽然卫兵们绝不敢在白大帅的卧室窗外喧哗,但天寒地冻,偶尔打个喷嚏还是不能避免的,然而此刻没有喷嚏,甚至也没有清楚的呼吸声音。
九嶷的心向下一沉,怀疑自己是错过了什么。提起一口气抬起脚,他一边安抚似的背过手轻轻拍打了包袱内的四脚蛇,一边贴着墙根慢慢走向了前院。
走着走着,他骤然停了脚步,因为看到前院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卫兵!
地是洁净的青石板地,因为没有血迹,所以九嶷不能确定卫兵们的生死。四脚蛇正在他背后的包袱里瑟瑟发抖,九嶷想起吕清奇那一身奇谲诡异的功夫,两条腿也有了打颤的意思。原地不动定了定神,他继续前行,想要瞧瞧最近一具士兵的身体,看看他们到底是死是活。
可是,就在他刚刚走到士兵身边之时,房屋的大门忽然无声无息的开了。
九嶷一怔,可大门近在眼前,再想后退也为时已晚。扭头望向门口,他就见门前灯下光芒两闪,第一闪是白大帅的背头反光,第二闪是吕清奇的长发反光。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并肩站在门前,吕清奇分明是看到了九嶷,然而视而不见,只自顾自的背过一只手,深吸了一口冬夜凛冽的寒气。和九嶷一样,他似乎也是不知寒冷,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黑色长袍,袍子黑,头发也黑,衬得他一张长脸雪白无比。而白大帅裹着一袭绣花睡袍,双手插在睡袍口袋里,愣怔怔的只是向前看。
九嶷逃无可逃,所以索性和白大帅对视了片刻。很快的,他叹了一口气,发现自己迟来了一步。白大帅显然是中了吕清奇的**术,如今已经成了傀儡——**术这本领虽然玄妙,但是施展起来,并不容易。平日白大帅头脑清醒意志坚定,并不会轻易的中招,非得是在这午夜时分,白大帅睡得迷迷糊糊、心神一起涣散之时,才有机会让吕清奇趁虚而入。
成为傀儡的白大帅并不是一具彻底的行尸走肉,慢吞吞的抬眼望着前方,他低声开了口,舌头有点硬:“九……嶷?”
九嶷溜了吕清奇一眼,随即一点头:“啊,是我。”
白大帅有样学样一般,也迟缓的点了点头:“回……来……了?”
九嶷转动一双大黑眼珠子,开始端详吕清奇:“回来了。”
吕清奇抬起同样苍白的一只手,手指卷起黑亮的一缕发梢,同时好整以暇的一歪头,和九嶷对视了。
两人对视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分钟,然而在这半分钟内,九嶷的脑筋转了足有十万八千转。转到最后,他冷不丁的一笑:“嘻!”
吕清奇的手指和发梢纠缠不清,人在门前石阶上,他居高临下的审视了九嶷:“你不是逃了吗?”
九嶷老老实实的答道:“我是逃了,可逃了之后发现外面没有我的活路,所以我就又回来了。”
吕清奇一眨眼睛,继续问道:“回来干什么?”
九嶷思索着答道:“我本来是想找白大帅,可白大帅既然已经中了你的招,我没了东家,那没办法,只好跟你混了。”
吕清奇一瞪大眼睛:“跟我?”
九嶷不假思索的一点头:“没错!贫僧行走江湖几十年,若是没有一点人生宗旨,又怎么能全须全尾的活到如今?”
吕清奇一皱浓眉:“人生宗旨?”
九嶷用力一拍胸膛:“没错!贫僧的人生宗旨便是‘有奶便是娘’五个大字!白大帅有奶,贫僧就做他的法师兼保镖;如今白大帅着了你的道,你断了贫僧的财路,那没办法,贫僧以后只好吃你的奶了!”说到这里他上前一步,气冲霄汉的继续高叫:“贫僧的本领,不必说,你长了眼睛的,定然能看出七八分虚实!这口奶贫僧是吃定了,你给,贫僧从此就是你的人,保你后半生过得安全幸福;不给,好,你等着!贫僧是天下闻名的心胸狭窄手段恶毒,你不给奶,我就挤奶,不把你挤成母驴,我就尊你一声九姨夫!”
☆、第四十六章
吕清奇听到这里,两道浓眉皱得快要掉毛:“粗俗!胡说八道!信不信本尊一脚踢死你?”
九嶷当即后退一步:“皓月那个狗崽子都被你当成宝,本佛爷这样金玉一般不世出的人才,你反倒舍得踢死?你想想,那夜若不是我搅了白孝琨的局,你早被炸成驴肉火烧了!吕清奇,你若是略有几分良心,就该立刻收留了我,我若成了你的人,自然也不必再劳心费力的去救你那狗崽子小师弟,你放心,我也舒服,这岂不是一桩皆大欢喜的美事?将来你雄霸天下了,我也不求荣华富贵,只要你肯给我修一座大庙,再封我做个国师就成!”
吕清奇那两道浓眉平展开来,慢慢回复到了原位:“秃驴,在本尊这样一双慧眼之前,你最好不要耍花招。”
九嶷一扭宽肩膀:“嘻,那我哪敢呀!”
吕清奇抬手揽住白大帅的肩膀,见九嶷虎背熊腰扭扭捏捏,不由得牙疼似的一吸气,心想:“太丑恶了。”
然后他转身向内走回房中,两只耳朵微微的动了,他听九嶷步伐轻快的跟了上来。一只手垂下去轻轻捻动了手指,他随时提防着对方偷袭。鼻孔忽然翕动了一下,他怀疑自己嗅到了身后的杀气,于是猛的回转过身,他一指捺向了九嶷的眉心!
然而他的手指刚刚伸到半路,整只手就被九嶷严丝合缝的合握住了。双手捧着吕清奇的手,九嶷对着他含情脉脉的一眨眼:“驴哥。”
吕清奇打了个冷战,感觉自己简直是被九嶷玷污了,有心当场踢出他的肠子,可是转念一想,他又管住了自己的脚,因为知道九嶷的确是有点本领法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而自己虽有通天彻地之能,但也不敢保证让对方一脚毙命。万一第一脚没踢死他,再想踢第二脚,怕是就不容易了。而九嶷若是因此与自己为了敌,四处散播自己的底细,想起来也是一桩大麻烦。
思及至此,他用力抽回了手,转身带着白大帅继续向卧室走去,一边走,一边柔声又道:“孝琨,天色还早,你继续睡吧。”
白大帅像是沉浸在梦境中不能自拔一样,痴痴的答应了一声,然后慢慢的走到大床边坐下来,姿态机械的脱鞋上床,直挺挺的躺进了被窝里。
吕清奇听闻九嶷逃之夭夭,白大帅暂时成了顾家寡人,这才趁着夜色潜入大帅府,略施小计控制了白大帅的神魂。对于白孝琨其人,他自认为是相当的了解,虽说白孝琨暂时是成了傀儡,但凭着此人一贯的冷酷果决,吕清奇真是不敢保证自己究竟能够控制他多久。毕竟同样一招**术,对于糊涂虫和对于白大帅,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因此,他决定姑且留下九嶷,免得发生冲突,再横生枝节。九嶷若是个见利忘义之徒,那自然好,吕清奇正是处在招兵买马的时候,只要九嶷肯忠心耿耿的跟着他,他可以不计前嫌;九嶷若是别有心肠,也没关系,吕清奇认为自身上下此刻并无弱点,不怕九嶷兴风作浪。
白大帅乖乖躺下了,吕清奇在白大帅身边也躺下了。九嶷看他像是要睡,便沉吟着开了口:“我说……皓月呢?”
吕清奇看了他一眼,嗓门不小的反问:“干你屁事?”
九嶷没有上床的兴趣,横竖地面铺着一寸多厚的地毯,所以他索性在大床一旁席地而坐:“上次在洞里,他救了我一命,我还没向他道过谢。本来我打算找机会把他救走,可是现在我也在你手下混饭吃了,自然也就没有再救他的必要。所以……”九嶷对着吕清奇咧嘴一笑:“我当面谢他几句,也就算了。”
吕清奇面无表情的望着九嶷,忽然感觉九嶷貌似鹰鹫,并且是只险恶的鹰鹫,眼窝黑洞洞的陷在阴影中,让人瞧不清他的眼睛,笑的时候他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结实牙齿,仿佛随时能咬下谁的一口肉来,看着也很不善。这样的九嶷让吕清奇感觉很是嫌恶,所以翻身背对了九嶷,决定不搭理他。身后起了悉悉索索的响动,吕清奇没有回头,凭着两只耳朵,他听出九嶷是在换衣服。
一夜过后,院内东倒西歪的士兵们糊里糊涂的一起醒了过来。
他们全都差一点就活活冻死,如今醒了,也还是摸不清头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无端的睡到了地上。东倒西歪的爬起来,他们就见前方房门缓缓开了,戎装整齐的白大帅缓缓走出来,眼神平静,语气冷淡:“混账,怎么一起打起了瞌睡?”
说完这话,他明显的愣了一下,与此同时,他的身后黑影一闪,正是披头散发的吕清奇缓步而出,无声无息的停在了他的身后。而白大帅愣过之后,迅速恢复了常态。吕清奇在后方说“走吧”,他便也镇定的一挥手:“走!”
然后这二人便一前一后的真走了。
他们一走,后方又有人露了面,此人宽袍大袖,正是九嶷。士兵们见了他,开始纷纷的用冻僵了的手指揉眼睛,并且怀疑自己睡了不止一夜——怎么搞的?忽然间白大帅房里不但多了个黑袍客,连失踪了好几日的佛爷也重新出现了!
九嶷把双手揣进大袖子里,只神情冷峻的亮了个相,然后便一转身又回房里去了。
九嶷吃了顿很丰盛的早饭,其间四脚蛇一直耷拉着爪子尾巴趴在他的肩膀上,不言不动,是个心如死灰的模样,因为九嶷不听他的话,非要和驴与狗掺杂不清的搅在一起,他简直快被九嶷气死了。
四脚蛇很愤慨,九嶷却是活得心旷神怡,吃饱之后便是满府里溜达。及至到了中午时分,他正站在大帅府的正门口向外张望,忽见白大帅的汽车队伍远远的从路口拐了过来。及至领头汽车在大帅府前停稳当了,卫兵上前打开前后车门,九嶷先见白大帅在前方弯腰下了汽车,随即吕清奇从后方也牵扯着一个人下了来,九嶷看得清楚,发现那一位正是恢复了人形的皓月。
☆、第四十七章
皓月穿着一身薄薄的青缎子面皮袍,袍子青,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可惜玉中没有血色,也泛着青。长身玉立的在汽车门前站住了,他很疲倦憔悴的向前一抬眼,正和九嶷打了个照面。
若是放在先前,他和九嶷乃是一对冤家,见面之后必定都没有好脸色;但是经了那夜一场爆炸惊魂之后,皓月显然是知晓了九嶷的心意,所以一双眼睛一亮又一暗,他那脸上虽然无喜无悲,却是对着九嶷微微的点了点头。而九嶷上下盯着他细瞧了一番,仿佛第一次看清楚他一样,心中忽然有些惊讶——原来狗崽子变成了人,也还是很好看。
这个时候,吕清奇一手领着白大帅,一手领着皓月,迈步走向了大帅府正门。白大帅仰着头,虽然目光有些呆滞,但风姿做派还是一如往昔;皓月则是低着头,眼角眉梢全是倦意。吕清奇大踏步的走到了九嶷面前,然后对着皓月一抬下巴,眼睛盯着九嶷开了口:“我的小师弟已经来了,你道谢吧!”
九嶷背过手,隔着袍子挠了挠屁股,而后对着吕清奇“扑哧”一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吕清奇自认为身份境界都是天下第一的高,所以看了九嶷这副不男不女的忸怩模样,登时心头一阵恶寒,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去九霄云外:“那你想怎么着?”
九嶷小声说道:“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来日方长,有机会再谢吧!”
吕清奇听了“一家人”三个字,登时把厚嘴唇撇到了耳根:“胡说八道!谁和你是一家人?本尊之丰神俊朗雄才伟略就不提了,我这小师弟也是一位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的美男子好儿郎!哪怕是孝琨,也比那些无知无聊的凡人强一万多倍!在我们三人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吗?让开!否则本尊踢死你!”
吕清奇这番话说出来,白大帅似笑非笑的不动容,皓月则是一皱眉头,像要作呕一般周身一起抽搐了一下。九嶷看了皓月一眼,然后也不生气,乖乖的让开道路,随即紧跟着吕清奇向内去了。
九嶷一直想找机会和皓月搭话,然而从早找到晚,直到天黑之后吕清奇和白大帅又出了门,两人才有了交谈的机会,然而房内房外都有卫兵守候,这卫兵们本是白大帅的人,如今自然也成了吕清奇的耳目。
九嶷比皓月更明白大帅府内的情形,所以规规矩矩的和皓月相对而坐,他是难得的很正经。电灯光从天花板上倾泻而下,正好照在了他的头顶上。他连着许久没有收拾自己的脑袋,以至于生出了若有若无的一层头发茬,让他的光头不复往日之光。但这一层头发茬也给他增添了几分人味,否则他脑袋光亮,皮肤无论洁净与否,也是光滑的底子,总让皓月怀疑他是个什么奇怪东西变化成的。
对着皓月清了清喉咙,他溜了门口的卫兵一眼,随即小声问道:“你……现在还好?”
皓月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两条手臂也软软的搭上了椅子扶手。抬眼正视了九嶷,他低声答道:“不好。”
九嶷也看出了他的不好,所以进一步追问道:“病了?伤了?”
皓月面若冰霜,声音也是冰冷的一丝两气:“他取走了我的内丹。我如今能够维持人形,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九嶷立时变了脸色:“没有内丹,你岂不是法力全无?”
皓月没言语,只轻轻的一点头。
九嶷站起身,动作很大的踱步喝水打喷嚏,及至踱到皓月身边了,他掩人耳目的嘀咕道:“弄回来!”
话音落下,他低头去看皓月,结果发现皓月抬手捂嘴紧锁眉头,竟是失控一般的当真干呕出了声音。很吃惊的退了一步,他弯腰去看皓月的面孔:“你吃坏肚子了?”
皓月依然捂着嘴,可是趁着九嶷尚未直起身,他飞快的低语了一句:“内丹藏于丹田之中,你让我怎么弄?”
九嶷顺势用胳膊肘支了桌面,姿态悠然的摆弄了桌上茶杯:“他怎么给你弄出来的,你就怎么把它弄回去!”
皓月猛的一扭头:“这种令人作呕的事情,我办不到!”
九嶷听了这话,不禁起了疑心:“他是怎么把你那内丹抢走的?”
皓月冒着脖子转筋的危险,把头又向一旁扭了扭,九嶷看他拧着雪白的脖子,小小的喉结很活泼的上下滚动,是个随时会呕吐的光景,便识相的直起了身,而皓月很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同时抬手摸了摸自己乌黑锃亮的小分头。
没有内丹,便没有力量,他纵是全身而逃了,做人也做不长久,之前成百上千年的修炼,也全成了泡影。九嶷深知内丹的重要,所以回头又向门外望了望,他低声说道:“既然如此,你不如变回你那狗样子,还能省点力气。”
皓月神情痛苦的闭了闭眼睛:“不,我不喜欢做狗。”
九嶷沉默了一瞬,随即又道:“放心,我会帮你拿回内丹。”
说完这话,九嶷坐回原位,开始吃桌上盘内的蜜饯,吃得挑三拣四,因为蜜饯这东西往往表里不一,所以他吃一些吐一些,皓月感念他那一夜冒险来救自己,刚刚对他怀了一点好感情,如今看了他这做派,不由得又一皱眉。
九嶷在想,如何才能夺回皓月的内丹。
他和无数大小妖精打过交道,也曾经抢过人家的内丹吞服,这抢的方式无非有两种,第一种是连打带吓,逼着妖精自己吐出内丹;第二种则是直接行凶,直接宰了妖精剖出内丹,顺手把妖精也烤熟吃掉。九嶷自认为没有本领把吕清奇吓吐,唯一的出路就是将吕清奇开膛破肚,可这显然也不甚现实。
九嶷嘴上不说,一颗心却是快转成了陀螺。吕清奇终日和白大帅出出入入,目前看着倒还没有立刻雄霸天下的意思,但凭着他那一双腿和大嗓门,雄霸大帅府显然是没问题。以着白大帅的名义,他往大帅府里叫了个戏班子,每晚都带着皓月听几场好戏,九嶷冷眼旁观,发现他对皓月倒是并不禁锢——皓月的内丹在他肚子里,没了内丹的皓月连人都做得勉强,自然不会轻易的离开他。
☆、第四十八章
九嶷看到这里,心里隐隐的有了主意。这一日趁着四周无人,他又找到了和皓月单独说话的机会:“喂!我看那驴挺喜欢你的,你能不能找机会和他睡一觉,半夜一刀豁了他的肚皮?”
皓月听到这里,露出了和吕清奇类似的嫌恶表情:“九嶷,不要胡说八道!”
九嶷绕着他走了一圈,有些发急:“小狗崽子,你想什么呢?让你和他睡一觉,只不过是要找个能够和他近身的机会而已,你他娘的没睡过觉哇?等他睡着了,你用符咒把他镇住,我到时候提刀上场,把他宰了——”
皓月立刻摇了头:“我们师出同门,我的符咒,制不住他。你的符咒,也未必能对他有作用。他道行太深,已经不是平常的妖精了。”
九嶷停到他面前,双手叉腰歪着脑袋问道:“那我怎样才能取回内丹?你那内丹到底是怎么被他抢过去的?我看你这狗肚子挺严密,不像被驴开过刀。”
这话一出,皓月的脸色瞬间开始千变万化,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整个人也有些哆嗦,喉结尤其是上下活动得欢,仿佛预备着大吐一场。姿态僵硬的坐在椅子上,他慢慢的抬眼向上望了九嶷:“他……他……”他的声音越来越颤:“他是趁我虚弱,强行、强行……吸出来的。”
九嶷一听这话,没听明白,于是在他面前弯了腰:“啊?怎么吸的?吸你哪里?”
皓月的声音变得低不可闻:“嘴。”
九嶷想了想吕清奇那两片苍白的大厚嘴唇,不由得也一咧嘴:“呃!”
皓月半闭了眼睛,仿佛随时要昏迷:“这是我师父的独门功法,非得法力高强才能办到,我如今这个样子,就算给我机会,我也办不到了。”
九嶷直起身,仰头望着天花板想了想,忽然笑了一下:“不,办得到,而且不难办。”
九嶷拟出了一套异想天开的妙计,皓月听了,先是抵死不从,并且感觉脏了耳朵,恨不得立刻跑去洗个热水澡,然而九嶷拦住他的去路,直接问道:“你是想做人,还是想做狗?”
皓月一听这话,便不动了——他想做人,而且还是顶天立地、降妖除魔的好人。连让他乖乖做妖,他都感觉是自甘堕落,更别提当那四脚着地、摇尾乞食的狗了。
于是,像吞服了一大碗黄连水一般,他神情痛苦的对着九嶷点了头。
点过头的皓月和九嶷分了开,在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之内都没有再聚首。到了这一夜,天寒地冻,吕清奇照例是坐在暖和屋子里听戏,陪坐的人乃是白大帅。白大帅这一阵子活得愣愣怔怔,然而因为始终没闹出大纰漏,所以也没有人敢贸然揣测他的异常,只知道他不知从哪里又弄来了个新神棍,名叫吕大师,风头比前一阵子的佛爷更胜,竟然和白大帅亲密到了形影不离的程度。
伶人们站在屋子中央,并没有上妆,纯粹只是唱个调子给吕清奇听。吕清奇换了一身雪白长袍,照例还是披头散发。单手端着一只高脚玻璃杯,他一边轻轻摇晃着杯中洋酒,一边翘着二郎腿,脚尖随着锣鼓点打拍子。正是心旷神怡之际,忽然有人轻轻的走过来,一言不发的坐到了他身边。他扭头一瞧,发现来人居然是皓月!
皓月对他一贯冷如冰霜,从来没主动向他示好过,而吕清奇因为认定了皓月是个可造之材,有成为自己左膀右臂的潜质,所以软硬兼施,颇有几分巴结之意。如今见皓月不但走了过来,并且紧挨着自己落了座,他心头一惊又一喜,一时间嗓门失控,驴叫一般的开了口:“小师弟!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
皓月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因为面色苍白,所以显得眉毛睫毛特别黑。闭着眼睛轻轻的喘息了一声,他随即低声答道:“我不行了。”
吕清奇听闻此言,大吃一惊:“昂?!”
皓月缓缓的倾斜身体,一点一点的倒向了吕清奇的肩膀,同时气若游丝的喃喃说话:“师兄,我很累,救我一救……”
话未说完,他已经软到了吕清奇怀中,吕清奇放下酒杯扶抱了他,心下恍然大悟——皓月先前曾被自己打伤,失了内丹之后,全凭着体内残存的几丝力量支持,熬到如今,灯枯油尽,自然是要“累”的。心思一转,他随即低头问道:“小师弟,师兄一直在等你一句话,只要你愿意跟了师兄,那么不要说你的安危,连你将来的荣华富贵,师兄也可以一并负责。你我不是寿数有限的凡人,我们的好日子,满可以过到天长地久,届时你我二人携手同行,好好享它几世繁华,岂不快哉?”
皓月闭着眼睛气息奄奄,也不言语,只做了个要死的模样,同时喉结快速的上下滚动。但单是装死还不够,所以他勉强平定了情绪之后,轻声说道:“师兄,我如今别无所求,只要你肯把内丹还给我,让我能够维持人形,那我就……我就……”
不等他把话说到尾,吕清奇自认为已经了解了对方的心思,便提前开始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及至笑过一场之后,他小心的搀扶起了皓月,同时说道:“小师弟,你的内丹,恕师兄还不能给你,不给,但是可以借你一用。”然后他头也不回的又丢下一句:“孝琨,不要听了,回房睡觉!”
白大帅眨巴眨巴眼睛,仿佛刚刚听懂一般,乖乖的答应了一声。
吕清奇不能当众施展法术,所以扶着皓月出了房间,往居所走。而他前脚一出房门,后脚房门缝隙之中黑光一闪,正是四脚蛇闪电一般的也跟着溜了出去。
四脚蛇,作为一名不情不愿的探子,因为身躯异常娇小,所以此时此刻占了便宜,可以在花木丛中抄近路。肚皮贴地狂爬一气,他像一阵黑风似的刮到了九嶷面前:“来了!马上就要来了!”
☆、第四十九章
他说这话时,一身短打扮的九嶷正站在皓月的卧室之内。听了四脚蛇的报告,他当即跪下来一掀上衣下摆,四脚蛇会意,火速爬上了九嶷的后腰,张开爪子紧紧的搂抱了他。而九嶷展开提前预备好的布条,一层一层的缠到腰间,几乎把四脚蛇和自己缠成了一体。
然后放下衣服就地一滚,他滚到了床底。真丝床单曳地而垂,正能把他遮挡个八九分。耳听外边当真响起了隐隐的脚步声音,他气沉丹田,将呼吸一点一点的压到了极轻。
吕清奇搀扶着皓月进了卧室,皓月仿佛已经是虚弱到了极点,进门之后直奔了床边坐下,而吕清奇站在皓月面前,张了张嘴,忽然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一掀袍子把手插进裤兜里,他掏出了一条美国造的留兰香口香糖。剥出一块口香糖塞进嘴里,他一边飞快的咀嚼,一边后悔自己不该在晚餐之时吃大蒜。及至感觉自己口中的气味比较怡人了,他吐掉口香糖,又倒了杯茶漱了漱口,然后才走到皓月身边,像新婚夫妇要入洞房似的,他紧挨着皓月也坐下了。
缓缓的扭过头,他抬手一撩披肩秀发,然后压低声音开了口:“小师弟。”
皓月也转过脸,近距离的看了他的大眼睛大鼻孔和大嘴唇,看完之后心神一乱,险些当场变成狗。
吕清奇看皓月一哆嗦,还以为他瞻仰了自己的容颜之后身心震动,故而内心还颇有几分窃喜之意。伸手一抬皓月的下巴,他慢慢的张开了嘴,喉咙深处隐隐现出了一抹白光。
白光越来越盛,很快映得吕清奇舌头牙齿都成了白色。白光之中一枚丹丸缓缓飞出他的口中,正是皓月的内丹。皓月本是半死不活的,如今见了内丹,双眼立时一亮。调整气息也张开嘴,他要将内丹收回丹田之中——收回之后,立刻开溜!否则凭着吕清奇的本领,随时可以摁着肚子堵着嘴,再把他的内丹生生吸走。
然而未等他调匀气息,床下忽然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喷嚏一响,吕清奇和皓月登时一起张着嘴全愣了。与此同时,床下猛然向上窜起一个光头,正是刚刚打了喷嚏的九嶷!
九嶷一言不发,钻出床底之后一个翻身转向大床,闪电一般的一嘴拱向了吕清奇。一口衔住了那枚刚刚出口的内丹,他随即猛的扭头,一边将口中内丹喂向了皓月,一边牵起皓月的一只手,不由分说的便要往外跑。皓月糊里糊涂的闭了嘴,同时感觉口中多了一枚温润如玉的圆珠子。不假思索的将珠子狠狠吞咽入腹,他瞬间只觉周身汗毛一竖,整个人如同要爆炸一般,竟被丹田中突如其来的力量震荡得踉跄了一步。
正当此时,后方的吕清奇发出了一声怒吼:“好哇!原来你们要暗算我!”
这一声怒吼响彻云霄,震得九嶷与皓月全是五内沸腾,门外起了一阵骚乱,正是附近的卫兵受了一惊,纷纷跌坐在了地上。皓月如今有了力量,头也不回的向外狂奔,九嶷眼看房门狭窄,两个人是决计不能并肩通过的,便控制双脚落后了半步,想让皓月先行出门。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脑后刮过一阵疾风,而被他裹在了后腰间的四脚蛇出于预感,恐慌而又憋闷的哀鸣了一声。这一声哀鸣让九嶷不假思索的一侧身——侧身之后的下一秒,他身不由己的凌空飞起,只听“啪嚓”一声巨响,他连叫都没有叫出一声,直接合身撞向门板,乌烟瘴气之中,门板带着门框、门框连着墙皮砖块一起倒地。而九嶷一翻身爬了起来,像不知道疼似的,眼看皓月在自己前方停顿了一步,便挣扎着迈开大步,同时喘息着喊了一声:“跑!”
皓月自从收回了内丹之后,法力迅速恢复了十之八九,干别的不成,在平地上逃命还是没有问题。而九嶷昏昏沉沉的跟着他跑,也是跑得飞快,只是心头一阵一阵的很恍惚,脚底下也发飘——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方才在房内,被吕清奇结结实实的踹了一脚。
连石头都能踹碎的脚,踹到他的肉身上,他居然还活蹦乱跳的没有死,这实在是一桩奇迹。九嶷知道自己肯定是受了伤,并且一定是重伤,但是管着自己的眼睛和心思,他只许自己向前看,同时暗暗的又有些喜悦,心想:“老子这回算是对得起那只狗崽子了!”
逃跑路线是他和皓月早就暗暗商议过的,所以此刻他们目标明确,转往瓦砾堆的方向疾行。皓月一边跑,一边轻声怒道:“你怎么不按计划行事,忽然窜了出来?若是等我吞下内丹之后再动手,又怎么会落得这般狼狈?凭你我二人之合力,我们——”
九嶷很不服气的截住了他的话:“你当我愿意打喷嚏吗?你床底下有狗毛,全钻到老子的鼻孔里去了!”
“不可能!我是人!”
“你是个屁!”
说这话时,九嶷的声音有些含混,像是嘴里含了东西。皓月忙中偷闲回了一次头,结果在星月光芒之下,他就见九嶷不知何时变了模样,鲜血一股一股的从他口鼻中涌出,他下半张脸都成了血淋淋的红色。而九嶷自己像是无所察觉一般,还在神情紧张的跟着他狂奔。
皓月压下惊惶,再往后瞧,这一次,他看到了吕清奇的身影——吕清奇并未奔跑,而是像跳蚤一般跳跃前进,每跳出一步,那距离都抵得上旁人的几十步!
皓月到了此时,因为知道自己再无退路,所以反倒冷静了。伸手一把抓住了九嶷的粗胳膊,他提起一口气转向前方,也不管身后情形如何,一路脚不沾地的掠过瓦砾堆,不出片刻的工夫,他越过围墙,已经带着九嶷逃出了大帅府。
按照原定计划,他是打算在收回内丹之后,和九嶷合力制服吕清奇——他们是有备而战,吕清奇是措手不及,纵算双方实力不甚相等,他们也能有个七八分的胜算。然而如今计划失败了一大半,吕清奇是安然无恙,九嶷却是受了重伤,皓月站在府后的小街上怔了怔,随即趁着吕清奇没有追踪而来,撒开大步跑向了远方。
九嶷心里越来越迷糊了,身上虽然还有力气,可是两条腿沉重绵软,开始不大听他的使唤。梦游一样的跟着皓月奔跑着,他听自己硬着舌头问道:“这是……去哪儿啊?”
皓月死死的抓住了他的手腕,同时低声答道:“找个地方,安身!”
☆、第五十章
对于逃跑的方向,皓月嘴上不说,心中却是迅速的定了主意。一只手死死攥住了九嶷的腕子,他不敢回头再瞧吕清奇的行踪——不敢看吕清奇,也不敢看九嶷,因为知道九嶷还在吐血,鲜血滴滴答答的顺着嘴角往下淌,已经染红了他的小褂前襟。血吐得这样凶,偏偏他还一脸恍惚的不知道,这让皓月感觉格外恐慌,因为习惯了他是个大呼小叫小题大做的无赖和尚,他若是忽然的不无赖不作恶,便仿佛他不是他了。
跑着跑着,皓月向后伸出的手加了力气,因为九嶷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拖泥带水的开始拽他的后腿。咬紧牙关提起一口气,他一言不发的放开九嶷,猛的刹住脚步一屈膝一弯腰,而在后方的九嶷跌跌撞撞的扑向他时,他向后伸出双手,一把托住了九嶷那打着晃的两条大腿。
紧接着双腿运力向上一起,他背起九嶷撒开腿,一溜烟的疾冲入了夜色之中。头也不回的连拐了无数个弯,最后他在一条黑黢黢的小胡同中放缓了脚步。紧闭嘴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没回头,但也知道自己暂时是甩掉了吕清奇,因为空气寒冷而又清新,是纯粹的夜风味道,没有妖气掺杂。
“九嶷……”他侧过脸,压低声音轻轻呼唤:“你现在觉着怎么样?”
九嶷高高大大的趴伏在他的后背上,胳膊腿儿全都是又粗又长,东一条西一条的在他身上乱挂。听了皓月的问话,他只气若游丝的呻吟了一声。而皓月同时只觉脖子上一热,正是九嶷的鼻血滴落在了他的领口中。
皓月气运丹田,把周身的力量全运到了两条手臂上。将九嶷的大腿屁股向上又托了托,他向前继续迈了步:“你挺住了,我这就找地方给你疗伤!”
皓月心急火燎的串胡同,幸好天冷而黑,他可以由着性子走成大步流星,不怕迎面遇到路人。末了钻进一条没灯没火的黑胡同里,他在一扇瞧不出颜色面貌的大门前停了脚步。腾出一只手摸索着找到了门环,他向左右望了望,见四周连条野狗都没有,这才放心大胆的将门环拍打出了声音。
院子里很快有了回应,是个妇人的声音:“谁呀?”
皓月迟疑了一下,随即用不高不低的声音作了回答:“我找吴秀斋。”
妇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是一边往大门口走,一边扯了嗓门喊:“少爷,您有客啦!”
话音落下,一扇大门也随之开了。胡同黑暗,院内却有电灯光芒。开大门的老妈子抬头先看皓月,发现这乃是一张颇俊美的熟面孔,登时就要满脸堆笑,然而目光一斜扫到了九嶷的大脑袋,老妈子立时把眼一瞪,喉咙里“咕”的挤出了一声哀鸣:“哎哟的我娘——”
没等老妈子哀鸣完毕,皓月已经强行向前挤进了院内。与此同时,厢房的房门一开,吴秀斋披着缎子面小棉袄走了出来。对着皓月眨巴了半天眼睛,他末了又抬手一揉眼珠子:“活、活神仙?”
皓月抬眼正视了吴秀斋,言简意赅的只道:“我来避难。”
吴秀斋听闻此言,先是一愣,随即侧身向门内一伸手:“请——”
话音未落,他眼前一花,正是皓月已经背着九嶷冲入了房内。
吴秀斋活了二三十年,虽然体格与智慧全都不甚发展,一直如同一朵娇花一般,但是并非彻底的愚蠢。停在门口思索了一瞬,他随即对着老妈子开了口:“没你的事了,你回屋歇着去吧!”
老妈子轻轻巧巧的关了门,又道:“**说是明早回来,少爷要是不出去的话,我就上门闩了。”
所谓“**”者,乃是恢复了自由身的密斯吴。吴秀斋听了这话,只胡乱答应了一声,然后转身迈步进房,他不但把房门关了个严密,并且不消皓月吩咐,他自动的将里外两间屋子的窗帘也拉拢。最后把脸转向床边,他本意是要先同皓月搭话,可是在见到了九嶷之后,他抬手一捂嘴,和方才的老妈子一样,也在喉咙里“咕”了一声。
皓月已经把九嶷长条条的放在了床上,并且解开了他的纽扣、以及缠在他腰间的层层白布条。布条一松,黝黑的四脚蛇立刻张牙舞爪的爬了出来。从九嶷的后腰攀上九嶷的胸膛,他在看清了九嶷满脸满身的鲜血之后,立刻张开大嘴,呱呱的叫了起来。
皓月将染了血与汗的布条缠在手上充当毛巾,用力擦拭了九嶷的头脸胸膛。九嶷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是还有些许意识,可是微弱气流萦绕在他的口鼻之间,他微微的张了张嘴,却是发不出声音。一只小黑爪子扒上了他苍白的嘴唇,四脚蛇依旧在呱呱的叫,皓月这回听懂了,原来四脚蛇并非乱叫,他是在哭,哭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就只剩了一片呱呱呱。
回头又看了吴秀斋一眼,皓月低声说道:“他为了救我,被吕清奇踢成了重伤。”
不等吴秀斋能否领会自己这一句话,皓月自顾自的又道:“劳驾你去端一盆热水回来。”
吴秀斋愣眉愣眼的盯着皓月,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他的话,盯了片刻之后忽然一转身,他跌跌撞撞的推门出去,果然飞快的端回了一大盆热水,水里还浸了一条旧毛巾。
皓月面无表情,拧了毛巾继续为九嶷擦拭嘴角鼻洼的残血,又深深的俯下身去,在他耳边轻声说话:“九嶷?告诉我,你哪里疼?”
九嶷保持着仰面朝天的姿势,两条腿伸得很长很直。一双眼睛缓缓的转向了皓月,他气若游丝的终于开了口:“我……死不了……”
皓月和他对视了一眼,随即飞快的移开了目光,望着他的耳朵重复了一遍:“你哪里疼?”
九嶷慢慢的闭了眼睛,忽然牵扯嘴角笑了一下:“狗崽子……这回我可是……对得起你了……”
☆、第五十一章
皓月悄悄的抬眼又注视了他的面孔,看他在一瞬间中憔悴了十年,眼窝陷了,血色没了,他面孔晦暗,骤然成了个没有光彩的病人。
“告诉我,你哪里疼?”皓月用冷静的声音,第三次发问。
然而一句话刚问完,四脚蛇的黑爪子已经抓向了他的白脸:“狗崽子!问问问,就知道问!你的狗眼睛是瞎了吗?!”
皓月猛的一晃脑袋,并没有完全躲开四脚蛇的一抓。鬓角之处疼了一下,是被四脚蛇的爪子抓破了油皮。他并没有为了这一抓而多看四脚蛇一眼,但是伸手抓住四脚蛇的细尾巴,他毫无预兆的发了狠,竟是拎起四脚蛇,不管不顾的向后便是一抡一甩。只听一声怪叫,正是四脚蛇猝不及防的凌空撞了墙,七荤八素的落在了墙角地上。
吴秀斋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再去看皓月。然而皓月并没有继续大动干戈的意思。低头定定的凝视着九嶷,他没再说话,只叹了一口气。
良久的沉默过后,吴秀斋去了一趟厨房,不声不响的运回了几样饮食。四脚蛇爬回了床上,很惶恐的趴在九嶷枕旁。皓月并没有要吃要喝的意思,只端了一碗热汤,弯腰站在床前想喂九嶷喝几口,然后九嶷昏昏沉沉的没知觉,汤水即便进了嘴,最后也是要顺着嘴角再流出来。
皓月试了又试,最后端着小碗直起身,他转向吴秀斋,低声说道:“我要在你这里躲藏几天,行不行?”
吴秀斋一直像是在梦游,直到听了这句话,他如梦初醒似的打了个冷战,这才回了魂:“行!那有什么不行的?都是自家兄弟——你们把谁惹了?是不是那个谁?”
皓月迟疑了一下,然后一点头,决定实话实说:“是吕清奇,还有白大帅。”
吴秀斋搓了搓手,心中乱纷纷的,一时间也没个头绪:“那个……活神仙啊,听说……你是只小狗?”话到这里,他神情茫然的陪了个笑:“我可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就是问问,问问……”
皓月的脸色变了一下,然而并非大变,转身在床边坐下了,他自言自语似的轻声答道:“是。”
吴秀斋先前对皓月十分的崇拜,如今确认了皓月真是狗变的,他望着皓月扪心自问,发现自己依然很折服于活神仙的风采。
“兴许他和猪八戒是一类。”他在心里自己宽慰自己:“本来是个天上的神仙,一不小心投了猪胎——不对,是狗胎。投了狗胎的神仙也是神仙,况且他的法力,我是亲眼看见过的,绝不会有假。唉,罢了罢了,管他投的是什么胎,反正我现在一无钱二无人,连家里太太都打不过,到了北京花自家姐姐几个臭钱,还要天看她脸色受她斥骂。哼!我算看清楚了,天下的娘们儿全是**,等老子东山再起了,非再讨十个小老婆出出气不可!”
思及至此,他也不说话,直接就走到皓月身边,紧挨着对方也坐下了。皓月扭头看了他一眼,他迎着皓月的目光,咧开嘴一呲小虎牙,很甜蜜的笑了一下。
皓月没心思笑,而且感觉自己和吴秀斋也无话可说,故而把头转回原位,继续盯着九嶷发呆去了。
九嶷沉沉的睡了几个时辰,其间口鼻之间只悬着悠悠一缕似有似无的气息。四脚蛇静静的趴伏在枕边,一双眼睛成了晦暗的珠子,一动不动的没了光芒。九嶷上身的小褂是大敞四开了,皓月一眼不眨的盯着他瞧,因为始终没看出他到底是哪里受了伤,直到在天色将亮未亮之时,他发现九嶷的左侧腰眼泛了红,红得浓重,是一片艳丽的瘀伤。试探着伸出手轻轻触碰了那一片鲜红皮肤,在双方相触碰的一刹那间,皓月哆嗦了一下,因为发现那片皮肤异常柔软,让人联想起一只过了沸水的番茄,指尖稍稍一用力,就能戳出他的鲜血了。
目光顺着自己的指尖向上走,他一路看向了九嶷的面孔。九嶷,先前在他眼中,一直是位不干不净的莽夫,脸上带着尘土,头顶透着油光,令皓月嫌恶到不能正眼直视他。然而此刻的九嶷变了模样,灯光之中,他的头脸因为曾被皓月用毛巾狠擦了一遍,所以成了洁净的苍白色。一双眼睛紧闭着陷入深眼窝中,原来是一双很大的眼睛——很大的眼睛,很深的双眼皮,很黑的睫毛与眉毛。高鼻梁上皮肤紧绷,微微反射了电灯的光。
像是第一次看清了他的面目,皓月静静的盯着他,一时间心中空空荡荡,竟是有些失神。而就在他迟疑着想要慢慢收回手指之时,毫无预兆的,九嶷忽然半睁了眼睛。
乌沉沉的黑眼珠子向下瞟了皓月,九嶷没头没脑的一抿嘴唇一翘嘴角,露出了个阴沉而又得意的笑。笑容的力道很足,然而来得快去得更快,像是雷雨夜窗外的一道闪电,在他脸上倏忽一闪,令人无法定睛细看。
然而皓月看清楚了他的笑。
在皓月的眼中,九嶷一身邪气,处处都邪,包括笑容。强定心神板了脸,他轻声发问:“你……会有事吗?”
九嶷迟缓的转动眼珠,斜斜的望向了枕边的四脚蛇,同时用气流一般的轻声唤道:“阿四。”
四脚蛇一个激灵,立刻扬起了大扁脑袋:“九嶷?!”
九嶷很艰难的抬起了一只手,摸索着攥住了四脚蛇的细腰身,同时耳语一般的嘀咕道:“我饿了。”
话音落下,他颤巍巍的侧过脸张开嘴,抖抖索索的张口含住了四脚蛇的细长尾巴。皓月只听“咯吱”一声响,在四脚蛇隐忍着的低低惨呼声中,九嶷合了牙关,竟是已经齐根咬断了四脚蛇的尾巴。浅淡血迹蹭上了他的面颊和嘴唇,他虚弱的喘了一口气,然后开始慢慢的咀嚼。而四脚蛇依旧趴伏在枕边,浑身上下一起颤抖,抖成了风中一片黑色的大叶子。
☆、第五十二章
皓月看在眼中,心里明白了。
九嶷真是个妖僧,在垂死之际,妖才是他的药。暗无天日的妖精洞,才是他最好的疗养所。可他分明又是个人——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将自己炮制成了半人半妖的邪祟?若是真成了邪祟,倒也罢了,怎么偏偏又要舍生忘死的非救自己不可?这么一个东西,到底算好还是坏?到底是人还是妖?
皓月并非无所不知,想到这里,他就又不明白了。垂下眼帘望着自己抬到半路的手,他迟疑了一下,随即起身转向了吴秀斋,想要向他要一把刀。
若论妖法,十只四脚蛇加起来也抵不上他一个人的力量。四脚蛇的尾巴是九嶷的补品,那么他想,自己的血肉想必也可以成为九嶷的药物了。而吴秀斋本是正趴在桌子上打盹,朦朦胧胧的听床边有了动静,便眯着一双睡眼抬起了头。
然而皓月心思一转,却是转身走回床边,重新坐回了原位。望着九嶷出了半天的神,他见九嶷的腮帮还在一动一动,显然是嘴里的蛇尾巴还未吞咽干净。静候着九嶷的唇舌彻底安静了,他起身向前挪了挪,眉宇之间冷冰冰的,像是凝了一层寒霜。
然后伸出双手捧了九嶷的面孔,他慢慢的俯身低头,同时轻声说道:“张嘴,我把我的内丹给你。”
此言一出,伏在枕边忍痛的四脚蛇猛然回了头,九嶷怔了怔,也睁了眼睛。在满嘴的血腥气中,他张了张嘴,本意是要说话,然而一缕气息存在胸中,他竟是虚弱得一时断了气,成了个哑巴。眼睛盯着皓月的嘴唇,他就见对方口中隐隐起了白色光芒。
皓月面无表情的半闭了眼睛,一股热流顺着他的丹田向上走,一路经过咽喉,走出去,离了他。嘴唇轻轻蹭过了九嶷的嘴唇,这让他情不自禁的皱了眉头——在他心里,九嶷还是有一点脏,不止是因为他刚嚼了一条四脚蛇的尾巴,嘴角还残存着一抹血迹。
下一秒,一只小黑爪子拍上了他的白脸,是四脚蛇怒不可遏的叫道:“色迷心窍的狗崽子!想要乘人之危占他的便宜吗?呸!吃了你!”
与此同时,九嶷糊里糊涂的含住了皓月的内丹。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浓郁妖气在他口中弥漫开来,水一样的向下沉向下渗,一直渗入胸膛,渗入五脏六腑。五脏六腑本是如同落入烈火一般又热又疼,然而遇了这一股子阴寒的妖气,烈火立时弱了,一点凉意从他的心窝中向外发散,让他舒服得从鼻子里长出了一口气。
他的确不算是个完全真正的人了,一个人在生死关头所应有的悲哀恐怖,他全没有。先前他只是虚弱痛苦,此刻又只是舒服安然。在痛苦与舒服之上,另有一种情绪,乃是得意——他立志要把皓月救走,也真救走了,所以,很得意。除了得意,再没别的。
他知道怎样吸收妖气为己所用,可是这一回很有控制,因为这内丹还是要归还给皓月的。没了内丹,皓月也撑不了多久。
天亮之前,九嶷把内丹吐到了皓月的手中。闭上眼睛又做了个深呼吸,他虽然还是动不得,然而头脑清醒了许多。
“我饿了……”他哼哼的说话:“我想吃碗热馄饨。”
皓月吞下了内丹,吞的时候没敢细想,怕自己吞到一半会呕出来,及至内丹归了位,他恢复了力量,这才起身说道:“我去给你买。”
四脚蛇抢着说了话:“还要两个芝麻烧饼,要热热的软软的,九嶷喜欢吃刚出炉的烧饼。买不到你就不要回来了,妈的!”
皓月照例是不搭理四脚蛇。对着半睡半醒的吴秀斋一点头,他不言不语的推门走了出去。
至多不过十分钟,房门一开,皓月无声无息的空手回了来。
九嶷动弹不得,倒也罢了,吴秀斋独自坐在桌边抬头看他,同时就听四脚蛇恶声恶气的怒道:“天打雷劈挨千刀的狗崽子!馄饨呢?烧饼呢?什么都没有,剁了你的狗尾巴给九嶷炖汤喝!”
皓月随手关掩房门,然后走到九嶷身边低头说道:“我在胡同外面,看到了白大帅的兵。”
九嶷听了这话,面不改色。吴秀斋试试探探的开了口:“那个……那些兵是找你们的?”
皓月扭头转向了吴秀斋:“我见他们正在四处打听我和九嶷的行踪。”
吴秀斋六神无主的搓了搓手,嗓音立时细了许多:“哎哟……那可怎么办呢?”
这个时候,九嶷奄奄一息的说了话:“吵个屁!把大门关严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们在这里……”喘了一口粗气:“等老子养好了伤,自然有办法远走高飞。”
皓月听了这话,不很信服,但是一时也没有新主意。吴秀斋茫茫然的望着床上床下两个人,心里有些害怕,理智上认为自己应该找机会溜出去,让大兵赶紧把这二位抓走,自己好落个平安清静;可想到皓月待他的种种的好处,他那一颗小心灵不由得软了又软,无论如何冷硬不起来。
正当此时,窗外院门一响,却是密斯吴回来了。
吴秀斋率先迎出房门,嘁嘁喳喳的向他姐姐做了一番报告。密斯吴色迷心窍,听闻皓月回来了,当即乐得咧开红唇要笑,然而还未等她从红唇中露出白牙来,吴秀斋越说越是深入细致,她便渐渐的笑不出来了。
吴秀斋没敢向她细讲皓月的底细,只说他和白大帅身边的一位红人结了仇,现如今他带着朋友逃了过来,自己若是不收留他,那位红人挟天子令诸侯,非打着白大帅的旗号调兵杀他不可。
密斯吴虽然迷恋皓月的容颜,但是绝没有为了皓月卖命的意思。听了弟弟这一番言语,她站在院中左思右想,末了夹着小皮包一转身,她另采取了个新战术,装聋作哑的出大门上汽车,跑到朋友家暂住去了——这一走,家里的事情便与她再无关系,若是真有大兵打上门来了,拳脚刀枪也不会直接落到她的头上。这样一来,她既对得起弟弟,也对得起皓月,等皓月这一颗俊美的扫把星滚蛋了,她密斯吴再回家便是。
☆、第五十三章
密斯吴说走就走,并且带走了家里仅有的小老妈子。院门一关,吴宅清清静静,只剩了吴秀斋同皓月九嶷。吴秀斋站在晨风之中想了想,没想出接下来的路途应当如何走,耳边听得身后房门一响,他回头一望,结果吓了一跳。
他看到了一个光着屁股的大嘴少年。
大嘴少年青白着一张面孔,像不知道冷似的,光溜溜的赤脚站在门前台阶上。对着吴秀斋一瞪两只绿豆眼,他张开大嘴,发出了四脚蛇的声音:“喂!哪里有东西吃?九嶷要饿死啦!”
吴秀斋下意识的抬手向旁一指:“那边房后是厨房……厨房里有米……”
不等吴秀斋把话说完,少年已经弓腰驼背的迈了步。吴秀斋看得清楚,只见那少年的屁股上血迹斑斑,尾巴骨处赫然少了一块皮肉。
“看来这个才是真妖精……”吴秀斋恐慌的想:“妖精和神仙到底是不一样的。”
从这一日起,吴宅的大门便不再开了。
四脚蛇忍着伤痛,一边重长尾巴,一边时常的化为人形,跑去厨房给九嶷煎炒烹炸。吴秀斋隔三差五出一次门,负责买回米面菜肉。四脚蛇恶狠狠的剁着青菜肉骨头,仿佛刀下躺着的乃是皓月——他恨死皓月了!
九嶷长久的躺在床上,起初是完全的不能动,可在饱足的吃喝了几日之后,他也渐渐恢复了几分活气。皓月不分昼夜的盘腿坐在床尾,是个打坐参禅的冷淡模样,不搭理他,但也不离开他。
这天夜里,九嶷忽然开口说了话。
他说:“狗崽子,今天吴秀斋对你说了什么?我们上了通缉令,是吗?”
皓月坐在夜色之中,距离九嶷的双腿很近:“是。”
九嶷在黑暗里笑了一下:“有趣。”
皓月抬眼望向了他:“有趣?”
九嶷的声音有点沙哑,然后中气是有的,字字句句都很平稳:“我还没有上过通缉令。”
皓月垂下眼帘,恢复了冷淡神情:“无聊。”
九嶷歪了脑袋,去看坐在床尾的皓月:“哎,小狗崽儿,我睡不着,给我讲讲你的来历吧。”
皓月眼观鼻、鼻观心,端庄如佛菩萨:“我的来历,吕清奇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九嶷又笑了,感觉皓月这个煞有介事的正经模样非常可笑:“再讲讲。”
皓月微微的一摇头:“没什么可讲的。我无名无姓,只有一个师父。师父仙去之后,我便独自行走江湖。青云山上的青云观里有位道士,名叫皓月,很善良,是个好人。所以那天我顶着他的名字,前去吴宅降妖除魔。”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低声继续道:“我也想做人,做好人。”
九嶷沉默了片刻,手指指尖轻轻滑过了柔软床单:“做人,做妖,都是活着,有什么区别?”
皓月问道:“你呢?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你又是如何变成这般模样的?”
九嶷对着天花板闭了眼睛:“我不告诉你。”
说完这话,他意犹未尽的调动左腿,轻轻踢了皓月一脚。对他来讲,欺负皓月乃是个乐子,他是无力起身,若是能够坐起来的话,他还想捏住对方的细脖子,把对方那个漆黑的小分头拂成乱草。
“哎。”他又开了口:“明天让吴秀斋出去探探风声,我估摸着再过两三天,我就能下床了。吕清奇这一蹄子是真厉害,也就是我,换了旁人,当场就得被他踢成两截。这样的驴,我可惹不起,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能跑赶快跑。”
皓月沉吟了一下,随即却是反问道:“惹不起,为什么还要惹?”
九嶷很低的笑出了声音,嘿嘿嘿一大串,阴恻恻的不像好笑:“闲着没事做,救只狗崽子玩玩。”
皓月把牙一咬,颇想摁住他狠捶一顿,可念他受了重伤,很可能一捶即死,故而攥着拳头忍了又忍,他终究还是没有妄动。
一夜过后,吴秀斋出门买了肉包子白馒头回来,顺手又带了一份日报。四脚蛇自从断了尾巴之后,身体虚弱,不能时常化为人形伺候九嶷,所以皓月分担了他的差事。扶着九嶷坐起身依靠了床头,他一手拿着肉包子去喂九嶷,一手拿了报纸随意浏览。
未等九嶷吃完一个包子,他一抖报纸,忽然疑惑的“嗯?”了一声。
九嶷留意到了他的神情,于是开了腔:“看见什么了?”
皓月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吴秀斋:“直隶开了战,是白孝琨先发的兵。”
九嶷点了点头:“驴要开始打天下了。”
皓月捏着包子和报纸站起了身:“不行!我不能由着吕清奇涂炭生灵!”
九嶷斜着眼睛看他:“你想怎么着?”
皓月斩钉截铁的答道:“当然是要阻止他——起码也要把他从白孝琨身边赶走!”
九嶷伸手,从他的手中接过了吃剩的半个肉包子:“我的狗——皓月啊,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整座北京城都归那头驴管了,咱们哪是他的对手?听我的话,咱们先跑,等缓过这一口气了,再去找驴算账。”
吴秀斋这时试试探探的开了口:“可是,你们怎么跑呢?”
皓月回头看了九嶷一眼,九嶷靠着床头半躺半坐,因为嘴里含着半个包子,所以一侧腮帮子鼓溜溜。他这些天并未少吃少喝,然而明显是瘦了,皮肤是晦暗的灰白色。真的,带着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九嶷,他们可怎么跑呢?
“怎么跑”三个字摆在桌子上,让九嶷等人盘算了小半天。四脚蛇自知没有置喙的资格,所以扁扁的趴在九嶷身边,后背上顶着个大白馒头,随时预备着给九嶷吃。小半天过后,两人一妖商议出了个法子,这法子说起来堪称恶俗,总而言之四个字,乃是“乔装暗逃”,然而通缉令现在满大街的贴着,通缉令上画着两个人像,一个九嶷一个皓月,画得也是十分之像。在这种情形之下暗逃,还真是不甚容易。幸而吕清奇在明处,他们在暗处,所以嘁嘁喳喳的交谈许久之后,他们倒也定了个不甚成熟的主意。
☆、第五十四章
主意既定,九嶷和皓月一起松了口气,吴秀斋偷眼瞧着他们,意意思思的却是还有话说:“你们这一走,出城之后打算去哪里呢?”
皓月不假思索的答道:“自然是要设法阻止吕清奇,不能让他操纵白大帅兴兵作乱。”
九嶷听了这话,一声没吭。伸手拿起大馒头咬了一口,他自己摸了摸腰。腰疼,糙皮厚肉下面的五脏六腑也疼。为了一只狗崽子受这份罪,他自己也不知道值不值。忽然斜眼看了看秃屁股的四脚蛇,他没看出四脚蛇的好处来,只想起自己当时若是不闪身一躲,那么吕清奇一蹄子踹中自己的后腰,这四脚蛇想必早已骨断筋折了。连着救了两个妖精,未免过于慈善,不合他的人生宗旨,本来妖精遇了他,不被他吃了就算走运了。
不知不觉的,九嶷边想边吃,将最后一块馒头塞进了嘴里。一碗水忽然从天而降递到了他的嘴边,他抬眼一看,看到了皓月的脸。
皓月的脸很白,头发很黑,梳得一丝不乱,端着碗的手也很洁净,九嶷抽了抽鼻子,甚至感觉他带着一点芬芳气息。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大口水,九嶷忽然很想咬他一口,因为和他对着斗惯了,不欺负欺负他,总像是自己少占了几分便宜。
但是现在不能真咬,因为他腰疼,不敢摇头摆尾的乱动。
在接下来的几日内,九嶷从早到晚肥吃海喝,想要迅速恢复元气。依着他的意思,他颇想让皓月出去给自己捉几只小妖精回来开开斋。然而通缉令已经贴遍全城,而皓月也并不同意捕捉无辜的妖类给九嶷做补品。白日里大门一关,九嶷和四脚蛇趴在床上睡觉,吴秀斋和皓月坐在外间屋子里发呆。吴秀斋这回连姐姐都失去了,失魂落魄的很不安,非得和皓月在一起才踏实。他已经决定了,这回还是跟着皓月一起走,因为他那姐姐吝啬成性,既不肯给他钱花,也不肯给他娶个小老婆慰藉长夜——这样的破姐姐,要她何用?
如此又过了一个礼拜,九嶷能够下床了。
他不但能够下床慢慢的走动,并且还长胖了一圈,一身麦色的皮肉充盈紧绷了,他看起来有种结结实实的光滑。这些天皓月和吴秀斋二人合力,把他收拾得很干净,所以他扶着床栏直立起来时,众人——包括四脚蛇——一起向他行了个注目礼,都感觉他仿佛是变了模样。先前的九嶷一直是个肮脏邋遢的怪人浪客,怎么看怎么是个疯和尚,如今在床上休养了这许多天,他的头脸因为每日都要被皓月狠擦一通,所以皮肤透出了洁净的光泽。皮肤有光,高鼻梁有光,一双大眼睛黑沉沉的,也藏着光。人高马大的站在床旁,他转动眼珠审视众人,目光滑到皓月脸上时,他不怀好意的一笑,人不是先前的人,笑却还是先前的笑,阴鸷险恶,是个妖僧的模样。
皓月当即把脸一扭,不想正视九嶷的眼睛。
下了床的九嶷得到了一身新制的西装,这西装料子很糟,连料子带手工,加起来也不值多少钱,乃是吴秀斋对他的奉献。吴秀斋除了奉献一身西装之外,还给九嶷买了一顶假发。此假发是黑油油的薄薄一层,怎么看怎么像个壳子,稍有眼力的人都能瞧出它是假发,所以吴秀斋又在假发上面加了一顶旧礼帽。
九嶷对于这一顶假发壳子非常感兴趣,这天他戴上假发坐在床边,对着刚进门的皓月招手:“过来,你看我这模样如何?”
皓月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面无表情,也不理他。
九嶷满不在乎的微笑,皓月怎么想,他不是很关心——他从来不会关心一只妖精的情绪,他只是想让皓月看看自己的怪模样,而皓月也的确看见了,这就足够了。
又过了三天,按照计划,吴宅的这一帮人启程了。
吴秀斋穿了自家姐姐的一身皮袍,因为有过男扮女装的经验,所以这回索性直接扮作密斯吴,又打电话从汽车行里叫了一辆汽车上门。九嶷东倒西歪的穿好了那一身西装,又把假发和礼帽也尽数披挂了上,并且还在嘴唇上沾了一撮假胡须。皓月倒是简便,直接显出了真身,成了吴秀斋怀中的一只小白狗。于是汽车发动开上大街,车内的人便正好成了一男一女的格局,女的花枝招展,男的西装革履,也的确是密斯吴出行时才有的阵势。
汽车阶级自然是高贵的,城门口的士兵们虽然也恪守命令,一丝不苟的检查往来行人的身份,然而此时见汽车锃亮,车内的人也是先生太太之流,而且绝没有任何一张脸和通缉令上的面孔类似,故而直接将汽车放了行,九嶷和吴秀斋在车上并肩而坐,本来都预备好了一番言辞预备敷衍士兵,哪知汽车说走就走,他们竟是异常顺利的便出了城。
九嶷像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愁,平安无事的出了城,他也不窃喜,只是感觉有趣。伸手从吴秀斋怀里拎起小白狗,他像捧一只小苹果一般,用双手捧住了小小的狗头。然后张大嘴巴低下头,他一口含住了小白狗的大半张脸:“哈……”
下一秒,他猛然抬头,哀叫一声,因为皓月忍无可忍,一口咬中了他的舌头。
在城外的一处小镇子里,汽车停下来,放下了九嶷一行人。
通缉令似乎是没有出城,起码镇子里面的八方墙壁上,花花绿绿的虽然也贴了几层政府告示,告示上也画着几张大麻子脸,然而麻子脸们乃是附近时常出没的马贼,和九嶷等人并无关系。
天寒地冻的,九嶷穿着单薄西装站在风中,单手抱着小白狗;吴秀斋穿着他姐姐的缎子面细腰皮袍,袍子挡风,倒是比九嶷更暖和。九嶷抱狗,吴秀斋拎着皮箱,皮箱里除了衣物金钱之外,还有一条缩成一团的四脚蛇——四脚蛇是怕冷的,冷到了一定的程度,他昏昏欲睡,不由自主的就要冬眠。
☆、第五十五章
皓月不便在大街上化为人形,只能是不情不愿的趴在九嶷怀中。隔着薄薄的一层西装,他能感觉到九嶷的心跳——很轻很慢,若有若无,弱得异常。他疑惑的抬眼去看九嶷,然而又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因为九嶷的气色不算十分坏,走路也还算稳当,并没有要死的征兆。
九嶷不理会皓月的窥视,自顾自的和吴秀斋并肩同行,找了一家小旅店落了脚。小镇子上的小旅店,自然不会高明,然而门窗俱全,墙壁也够厚,洋炉子生起火来,绝对冻不着他们。等到伙计送进了热水,吴秀斋一关房门,先把自己的阔檐大帽子摘了下来,又撕撕扯扯的脱了他那一身女装。快手快脚的打开箱子换了男装,他有些兴奋,也有些惶恐。而九嶷一言不发的坐在床边,只抬手一把抹掉了自己脑袋上的礼帽与假发。
皓月跳出了他的臂弯,趁着吴秀斋正背对着自己穿裤子,他通身白光一闪,迅速的恢复了人形。九嶷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意义不明的嗤笑了一声。
光着屁股的皓月听了他这一声笑,立刻就要恼羞成怒,可是对待九嶷,他现在又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再怒——他们本是一对仇敌,可不知怎么搞的,糊里糊涂的又成了同伴。他不记得自己对九嶷有什么大恩大德,只知道九嶷若不是要救自己,绝不会被吕清奇踢去半条命。
不声不响的从皮箱里也找来长裤小褂穿了上,他又走到墙上一面破镜子前,很仔细的系好了长袍纽扣。皮箱是他的皮箱,十分之大,百宝箱一般,各种什物应有尽有。又找出一把梳子很细致的梳了梳小分头,皓月很有感情的盯着镜中人,怎么看怎么感觉自己仪表堂堂、清新脱俗,无论如何不该是只妖精。一只手轻轻的捂住了小腹,丹田之内暖融融的,因为内丹正安安稳稳的藏于体内,让他四肢百骸全有力量。
轻轻巧巧的转了个身,他面对九嶷开了口:“我看这里还算安全,你身体虚弱,就暂且留下来养息一阵吧!”
九嶷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没说话。
皓月自顾自的又转向了吴秀斋:“秀斋,你的心意,我也明白。但接下来的路途十分凶险,所以你也还是留在这里不要妄动。我会留下一笔钱给你们,足够你们这几个月的花销。你若是不愿意和九嶷相处,那么也可以另找地方安身,或者干脆回城,等我大功告成之后,再去找你。”
吴秀斋听了这话,发现原来皓月虽然一贯冷若冰霜,心里却是还有自己这一号人物,还知道在“大功告成”之后来找自己,心中便是十分喜悦,笑得眉飞色舞,露出了一颗亮晶晶的小虎牙:“哎呀我的活神仙,我吴某人虽然只是一介书生,但也曾经投笔从戎、领过一旅的士兵,称得上是文武双全。你不要看我风流文雅,就以为我是那弱不禁风的少爷。咱们说好了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刚刚出了城上了路,哪能就让你一个人去——”说到这里,他忽然一愣:“活神仙,你要去干什么?”
皓月理直气壮的答道:“把你们安顿好了,我要再去会一会吕清奇!”
此言一出,九嶷“咣”的一声向后仰卧在了床上,随即发出细细的呻吟:“嗯……浑身疼……”
四脚蛇挣扎着爬出了皮箱,想要上床,然而皓月快他一步,已经几大步迈到了床边:“你怎么了?”
九嶷用光头蹭了蹭旅店床上不干不净的被褥:“我累着了,现在头疼脚疼屁股疼,好像是要死。”说完这话,他一抬两条长腿,很灵活的缠住了皓月的双腿:“我看我非得休养个一年半载才行了,否则的话,非完蛋不可。狗崽子,我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可不能不伺候我。”
皓月试图后退,然而没能挣脱九嶷那一双长腿的束缚:“九嶷,我并不是不管你,可若是让我等个一年半载再露面,恐怕吕清奇早把这人间祸害得不成样子了!”
九嶷哼了两声,忽然睁大眼睛一抬头:“既然如此,我们索性往远了跑,去南洋吧!横竖你我都是有点儿本领的人,到了哪里都是一样的混饭吃,何必在这里和一头驴较劲呢?”
皓月看了九嶷的表现,忽然怀疑他是在虚张声势,故而把脸一板:“九嶷,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来人间走一遭,为的是替天行道,不是吃饭!你若想去南洋,请尽管去,但我是不会走的,吕清奇一天不除,我便一天不离此地!”
九嶷听闻此言,当即向下一躺,人高马大的在床上扭了三扭:“完了完了,我现在心肝脾肺肾全疼起来了!”
他骨重肉沉,一扭之下,压得床板吱嘎乱响。吴秀斋感觉九嶷这行为堪称是肉麻至极,简直不堪入目,故而立刻把脸扭了开;四脚蛇此刻千辛万苦的爬上了床,却是另有一番思想。慌里慌张的窜到九嶷身边,他恶声恶气的对着皓月开始骂:“臭狗崽子!又来欺负九嶷!”
皓月照例是不理睬四脚蛇,双手托着九嶷的两条腿,他运了力气,想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九嶷那两条腿看着修长有力,哪知一扯便开。而九嶷本人也并没有扭个不休,两只脚沉重的落在地上,他躺在床上,开始呼呼的喘粗气。一边喘,一边又歪了脑袋对皓月发笑:“你瞧,我可不是虚张声势吓唬你。”
皓月双手叉腰看着他,既无可奈何,又心急如焚的很恼火。暗暗的磨了磨一口雪白牙齿,他忽然很想摁住九嶷痛咬一顿。
皓月按捺下满腔的怒火,在这小旅店内安了身。
这回他不提他那降妖除魔的大业了,老老实实的只说要照顾九嶷的起居。九嶷看他沉着脸撅着嘴,感觉十分有趣,四脚蛇则是气得眼中冒火,含恨趴在床尾,他连九嶷都懒得搭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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