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8 45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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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读书 www.qudushu.la) 船舱里弥漫着铁锈、咸腥海风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烂气味。发动机的轰鸣声像是从垂死老者胸腔中发出的喘息,每一次不规律的震颤都传递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节奏,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沉寂。
陈峰躺在冰冷的舱板上,身下垫着几张脏污的帆布。他的左臂自肘部以下肿得发亮,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绀色,原先固定的夹板和绷带此刻显得如此单薄无力。汗水不断从他额角渗出,顺着脏污的脸颊滑落,混入脖颈间凝结的血垢。他紧闭着眼,牙关紧咬,偶尔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哀嚎。高烧让他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诺曼蹲在船尾,手里攥着一卷粗糙的渔线,几个小时的努力,指尖被勒出深深的红痕,收获却只有寥寥几条小得可怜的杂鱼,在塑料桶里徒劳地扑腾着。他看着那些微不足道的收获,又扭头望向船舱里陈峰痛苦的身影,一股混合着焦虑和无力的火焰在胸腔里灼烧。他猛地将渔线扔在甲板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大步走回驾驶舱,海风裹挟着湿冷的空气灌入。方升像一尊石雕般站在舵轮前,目光如同鹰隼,死死盯着前方看似无边无际的灰蓝色海面。
船舱内,陈峰压抑的哀嚎如同钝锯,来回切割着诺曼本就紧绷的神经。那声音不大,却比任何行尸的嘶吼更让人心悸,因为它代表着内部正在缓慢而确定地崩坏。他蹲在船尾,手里机械地摆弄着那几件锈迹斑斑的渔具,指尖被粗糙的金属边缘磨得发红。几个小时的努力,换来的只是钓线上挂着几条小得可怜、几乎透明的杂鱼,在破桶里徒劳地拍打着尾巴,连塞牙缝都不够。
他猛地站起身,桶里的水因为他过大的动作晃荡出来,溅湿了他的裤脚。他看也没看那几条可怜的收获,几步跨过湿滑的甲板,冲进了低矮的驾驶舱。
燃油表的指针死死压在红色的警示区边缘,仿佛再稍微震动一下就会彻底归零。旁边那个自制的水位标记尺,显示着储水舱里那点带着铁锈味的液体,已经降到了令人恐慌的低位。诺曼的目光从这些绝望的指标上扫过,最后落在方升那如同石雕般凝固的背影上。
“燃油还剩不到百分之二十,淡水……省着喝,最多撑四天。”诺曼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海风咸腥的粘滞感。
方升握着舵轮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但他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嗯。”
这声近乎漠然的回应,像是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诺曼胸腔里积压的、混合着恐惧、无助和对陈峰伤势担忧的怒火。船舱里,陈峰又发出一声模糊而痛苦的呓语,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们必须靠岸补给了!或者找别的船!我们不能就这么在海上漂着等死!”诺曼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往前踏了一步,几乎能感受到方升背后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抗拒感。
方升终于缓缓转过头。他的脸上混杂着油污、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渍和一种近乎凝固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惊人,像两把在冰水里淬炼过的锥子,直刺诺曼,瞬间冻结了他刚刚升腾起来的所有激动情绪。
“找到然后呢?”方升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字字带着冰冷的重量,砸在诺曼的耳膜上,“像在码头那样,再用我们剩下的半条命,去换下一场‘公平交易’?还是祈求另一群‘干净人’的施舍?”
“干净人”三个字,他咬得格外重,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某种深可见骨的厌倦。诺曼的脑海里立刻闪回海舟湾码头的画面——若有若无指向他们的步槍、那场用他们浴血奋战换来的、近乎羞辱的“交易”。那些衣着整洁、脸色红润的人,与他们这三个衣衫褴褛、浑身血污的“乞丐”形成的鲜明对比,像一根刺,深深扎在诺曼心里。
“那……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陈峰……”诺曼的声音低了下去,底气不足,他指向船舱的方向,“他需要抗生素!需要真正的医生!不是靠这半吊子的包扎和几片止痛药!”
“能不能挺过去就全看他的命数了!”方升嘴角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如果他撑不过去就说明他命该如此。诺曼。在这个世界,好心肠是奢侈品,我们消费不起。”
“我操泥妈,方升,你说的还是人话吗?别人也就算了,我们可是一起从地狱里逃出来的弟兄啊!”
“所以我没有抛下你俩,而是开船带上你们一起走,如果不是我,你们连一晚上都撑不过去。”
“所以我们就什么都不做?看着他烂掉?然后是我们?”诺曼的声音再次扬起,带着绝望的愤怒,“方升,你他妈是不是已经忘了怎么当个人了?!”
这话脱口而出,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不计后果的尖锐。驾驶舱内的空气瞬间凝滞,只剩下引擎那哮喘病人般的艰难喘息,和海浪持续拍打船身的单调声响。
方升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冰冷,那里面不再有疲惫,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以及在那死寂之下隐隐燃烧的、危险的火星。他松开一只握着舵轮的手,但并没有指向诺曼,而是猛地指向窗外那一片无边无际、灰蓝得令人绝望的海面。
“人?”他的声音仿佛带着冰碴,“你看看外面!看清楚!哪里还有人?!那里面!”他又猛地指向船舱,“躺着的,随时可能因为感染变成外面那些东西里的一员!而我们,我们三个,身上可能早就带着病毒,只是还没发作!我们是什么?诺曼,你告诉我,我们他妈现在到底算什么?!”
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戾气,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得诺曼头晕眼花,踉跄着后退半步,脊背撞在冰冷的舱壁上。
“我想当个人!”方升低吼着,一步逼近,几乎与诺曼鼻尖相抵,他身上那股混合着血腥、汗臭和海水腥咸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比谁都他妈想!但我试过了!在鄚州,在淮安,在基地!我看着那些还想当‘人’的一个个倒下!他们死了!烂了!变成怪物了!就因为他们还相信那些狗屁不通的‘希望’和‘仁慈’!”
他死死盯着诺曼因震惊而睁大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给我听清楚,在这里,在这艘破船上,在这片见鬼的海上,规则只有一个——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你想跟着我,想活,就闭上嘴,听话!这里没有民主,没有投票,只有生存!你那些可笑的善良和道德感,除了把我们更快地送进地狱,屁用没有!”
诺曼被他话语里赤裸裸的残酷和绝望彻底击懵了。他想反驳,想怒吼,想说不是这样的,但方升眼中那片死寂的荒原,以及船舱里陈峰越来越微弱的哀嚎,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想起被方升抛弃在火车站台的医生……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浑身发冷,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我受够了……”诺曼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但更多的是无力,“我受够了你这一套……方升……你简直……”
“简直什么?”方升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冰井,“简直和外面那些吃人的东西没什么两样?”
诺曼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这句话正是他想说却不敢说出口的。
方升看着他的表情,忽然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苍凉和嘲讽。他退后一步,重新握紧了舵轮,目光再次投向前方空旷的海面。
“随便你怎么想。”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比怒吼更令人窒息的绝望,“但这就是现实。要么接受,要么……”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未竟之语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滚出去看看还有没有鱼上钩,或者去盯着海面,看有没有你期待的‘救星’。”方升下达了命令,语气不容置疑,“别在这里浪费我操控这破船的精神。”
诺曼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靠着舱壁滑坐到地上。愤怒像退潮般迅速消散,留下的是被现实碾碎后的麻木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他看着方升那仿佛与驾驶舱融为一体的、坚硬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不仅仅是对生存方式的分歧,而是一条早已被血与火、死亡与背叛冲刷出来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默默地站起身,没有再看方升一眼,踉跄着走出了驾驶舱。海风带着湿冷的寒意吹在他脸上,让他打了个寒颤。他走到船尾,看着那条被破船犁出的、微弱而苍白的航迹,在灰蓝色的海面上延伸,直至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希望在哪里?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在这片绝望之海上,他们这艘小小的、锈迹斑斑的船,承载着的不仅是三个濒临绝境的幸存者,还有正在不断沉沦的人性,以及一个冰冷得让人看不到未来的……“规则”。
船舱里,陈峰的哀嚎声似乎微弱了下去,不知是止痛药起了效,还是更坏的情况正在发生。
[海行尸]
下午,渔船因动力故障在东北偏北的某处海域抛锚。
方升和诺曼停船检修,试图找出引擎异常抖动的原因。诺曼深吸一口气,脱下破烂的外套,只穿着一条短裤,沿着锈蚀的船梯,小心翼翼地潜入冰冷的海水中。
海水浑浊,能见度很低。阳光艰难地穿透海面,在水下形成一道道光柱,照亮了悬浮的颗粒物。诺曼屏住呼吸,摸索着向船尾的螺旋桨靠近。冰冷的海水刺激着他的皮肤,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然后,他看到了。
就在船底附近的深水中,一具具被海水泡得庞大肿胀、呈现巨人观的躯体,正无声地悬浮、缓慢地上下沉浮、随波舞动。它们穿着破烂不堪的海员服、渔民服装,挂着一碰就可能碎裂的救生衣。皮肤是死鱼肚般的灰白,上面布满了被鱼虾啃噬出的孔洞和缺损。有的脸部五官已经模糊变形,有的眼眶空洞,有的张着扭曲的嘴,露出黑黄色的牙齿。它们随着水流晃动,腐烂的肢体做出各种诡异的姿态,仿佛一场无声而绝望的水下芭蕾。
诺曼的呼吸瞬间窒息,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他拼命抑制住想要尖叫的冲动,手脚并用,疯狂地划水,像一条受惊的鱼般冲向船梯。
“噗哈!”他的头猛地冒出水面,贪婪地呼吸着空气,脸色惨白如纸,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海……海里有东西!下面!全是……全是死人!会动的死人!”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语无伦次。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几只感知到上方活人气息和海水扰动的“海行尸”,已经拖着沉重、腐烂的肢体,扒住了低矮的船舷!它们动作在水中显得迟缓,但力量却大得惊人,湿滑腐烂的手指抠抓着锈蚀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带着浓烈海洋腥臭和深层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操!”方升的骂声短促而凶狠。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起靠在驾驶舱门边的消防斧,几步就冲到了船侧。
诺曼也连滚带爬地翻上甲板,顺手抄起之前用来叉鱼的一根前端磨尖了的钢筋鱼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还是强忍着恶心,对准一只刚刚探出半个腐烂头颅的行尸眼眶狠狠刺去!
战斗短暂而恶心。消防斧劈开泡胀的头颅,发出沉闷的“噗嗤”声,黑红色的粘稠物和脑组织溅在甲板上。鱼叉刺入眼窝,拔出时带出粘液和碎裂的晶体。这些海行尸比陆地上的更加湿滑,也更显笨重,但带来的视觉和嗅觉冲击却更为强烈。
方升在奋力劈砍一只试图从船尾爬上的行尸时,消防斧的刃口深深嵌入它背后一个鼓胀得快要爆开的橙色救生衣里。他用力撬动了几下,才将斧头拔出,伴随着撕裂声,一个用厚实、暗绿色防水布仔细包裹的小包,从救生衣内侧的某个夹层里掉了出来,落在湿漉漉的甲板上。
方升解决了最后一只攀附在船头的行尸,将它踹回海里。他喘着粗气,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污秽,目光落在了那个防水布小包上。他走过去,弯腰捡起,入手沉甸甸的,似乎包裹着某种硬质的东西。
他蹲下身,在相对干净的裤腿上擦了擦手,然后小心翼翼地解开捆绑的细绳。防水布里面还有一层塑料密封袋,密封得极好。撕开塑料袋,里面是两样东西:一本保存完好的笔记本,和一张印刷精良的海军疏散区域海图。
方升将海图在甲板上摊开。诺曼也凑了过来,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随手翻开了那本笔记本,上面写着:
笔记内容:
9月4日
大学无限期停课了。
老爸把通知打印出来扔在餐桌上,墨迹有点晕染。他说,这下你开心了?
某种程度上,是的。不用再想那该死的毕业设计。这种“后果”我完全能接受。
窗外阳光很好,邻居家在修剪草坪,收音机里放着老歌。除了不能出门,一切如常。
太如常了,反而让人不安。
9月5日
他们在吵架。声音时高时低。
我贴在门板上,只听到碎片:“……必须走……妈那边……”
是老妈的声音,带着哭腔。
“……这里是家!最安全!” 老爸在低吼,拳头砸在什么东西上,闷响。
“海边”这个词出现了好几次。我们住在滨海镇,但海水挡不住看不见的东西。这道理我都懂。
9月6日
我偷听短波收音机被抓住了。
杂音很大,断断续续的词语:“……封锁……”、“……强烈建议撤离……”、“……军方已接管……”
老爸冲进来,一把抢过收音机,眼睛血红。“别听这些垃圾!都是制造恐慌的谎言!”
他差点把收音机砸了。
老妈站在门口,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她努力想对我笑笑,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们在害怕。我从没见他们这么害怕过。
9月7日
老爸为昨天的事道歉了。他没明说,只是默默把我的收音机修好了。
布丁——我的狗,跳上我的床,留下了泥爪印。要在平时,老爸肯定会吼它。
今天他没有。他只是走进来,粗糙的手掌拍了拍布丁的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看着窗外,看了很久。
那背影,突然就老了。
9月10日
外婆和外公……没了。
消息是凌晨传来的。我听到老妈压抑的呜咽。
早餐时,没人说话。咀嚼麦片的声音在厨房里回响,刺耳极了。我们都假装一切正常。
这种沉默,比任何哭声都更让人窒息。
9月15日
舅舅来了。他穿着海军常服,风尘仆仆。
他和老爸在书房里关了很久。门缝底下,烟雾一缕缕飘出来。低语声像危险的电流。
后来老爸走出来,脸色灰白。“收拾东西,只带必需品。我们去龙礁岛。”
据说那里有海军基地,“是安全的”。
我看着满屋子的东西,生平第一次不知道什么才是“必需品”。老妈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了。
9月16日
他们说,岛上不能带宠物。
我偷了老爸的车钥匙。布丁还以为要去兜风,兴奋地吐着舌头。
我把车开到镇子边缘的树林。把它最爱的玩具和剩下半袋狗粮放在路边。
我摘下它的颈圈,金属扣环在我掌心留下深深的印子。“跑,”我对它说,声音哑得不像自己,“别再回来。”
它歪着头看我,然后转身窜进了灌木丛,一次也没有回头。
我握着那个冰冷的颈圈,在方向盘上趴了很久。收音机里滋滋啦啦,某个频道在循环播放紧急通告,让居民保持冷静,待在家中。
骗子。
9月17日
流言像野火一样烧遍了全镇。
他们说,空军轰炸了奉天、大连、营口……为了阻止“东西”蔓延。
昨天,我确实看到了飞机,很多,飞得很高, 航迹云划破了天空。
但我分得清运输机和轰炸机。
我看着那些银色的、平稳飞行的光点,它们没有扔下任何东西。
人们在编造更可怕的故事,好让自己相信,我们被迫放弃一切是值得的。
我们正在逃离的,究竟是什么?
紧接着,笔记后面夹着一张海军疏散区域海图。
海图铺展,覆盖了从东海大陆架至外缘群岛的广阔区域。坐标网格线上散布着密密麻麻的航海标记与水深数据,但最刺眼的,是几处被猩红色记号笔彻底划掉的沿海疏散点标识。旁边用凌厉的笔锋标注着军事术语:“已失守”、“资源耗尽”、“最高威胁等级 - 禁止靠近”。
三人的视线几乎在同一秒锁定了海图的右下角。
那里,一座偏离主要航线的孤悬岛屿,被用蓝色防水笔精确地圈出。侧旁,是一行用标准制图字体书写的备注,笔迹刚劲、清晰,带着典型的军事简报风格:
“铁礁岛 - 前哨基地 | 海军陆战队第七侦察分队驻防 | 权限:提供紧急庇护及战地医疗支援”
下方还有两行更小的数据,格式严谨得像作战报告:
“最后联络确认:[日期,约两周前] | 基地状态:ACTIVE(活跃)”
以及决定性的航向信息:
“方位:045° NE | 距离:约45海里”
空气瞬间凝滞。柴油机的轰鸣、海浪拍打船壳的节奏、乃至从底舱传来的陈峰压抑的哀嚎——所有声音仿佛被瞬间抽离。唯一的真实,只剩下那张海图上冰冷而确凿的坐标,像一个在黑暗里突然亮起的战术信号,刺破了笼罩他们的、无边的绝望。45海里。对于“安渔108号”这艘状态岌岌可危、燃油即将耗尽的破船来说,这是一段充满未知风险的航程。风暴、机械故障、更多的海行尸,或者……地图标注本身就是个过时的陷阱。
“海军陆战队”、“庇护”、“医疗”——这些词语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巨石,在诺曼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尤其是“医疗”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船舱里,陈峰恰在此时发出一声模糊却痛苦的哀嚎,仿佛在无声地催促。
诺曼猛地抬头,看向掌舵的方升。他的眼中混杂着难以置信的希望、对未知的恐惧、以及对陈峰伤势的灼心忧虑,最终都拧成一股近乎哀求的急切。“方升……你看……”他的声音干涩,几乎破了音。
方升的手指,粗粝而布满细碎伤口,在海图上那个蓝色的圆圈上重重一按,留下一个带着汗渍和油污的指印。他的脸上像是戴着一副冰铸的面具,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在进行着疯狂的风险计算与生存概率的权衡。
是又一个引诱飞蛾的陷阱?还是文明崩塌后,仅存的、秩序与安全的最后堡垒?
他没有看诺曼,也没有再看海图。他站起身,走到驾驶台前,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冰冷粘腻的舵轮。他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海腥、铁锈和腐烂气息的空气,然后,缓缓地、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开始转动舵轮。
发动机的轰鸣声似乎都变了调,不再是垂死的喘息,而更像是一声赌上一切的、低沉的咆哮。
“抓紧了。”方升的声音依旧平稳得像结了冰,但在这绝对的平静之下,是暗流汹涌的、决定命运的抉择。渔船在他的操控下,船头划开一道新的、苍白的V形水痕,坚定地指向了东北偏北的方向。
“我们去会会这支…‘所谓的海军’。”
“安渔108号”拖着锈蚀的船身,像一头疲惫不堪的老狗,沿着海岸线小心航行。目标并非直指铁礁岛,而是方升根据海图和零散信息锁定的沿岸一个标记点——“7号疏散点”。地图标注那里曾有一个大型购物中心被军方临时征用为物资分发和撤离集结点。他自己也知道,陈峰的伤势等不了45海里可能耗费的时间,他们需要药品,也需要燃油。
几个小时后,一片杂乱破败的海岸线出现在灰蒙蒙的视野里。曾经繁华的滨海区,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被海浪推上岸的、缠绕着水草的垃圾。那栋庞大的购物中心建筑如同被开膛破肚的巨兽,匍匐在岸边,外墙布满污渍和巨大的破损,原本光鲜的玻璃幕墙只剩下参差不齐的碎片,像野兽的獠牙,露出内部黑暗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渊。
码头区域同样惨不忍睹。几艘小艇倾覆或半沉在水中,如同溺毙的尸体。方升选择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小型游艇泊位,将渔船小心地系缆在一根被海藻包裹、歪斜的系缆桩上。
“保持警惕。”方升压低声音,如同耳语。他检查了一下腰间只剩一个弹匣的手槍,以及那把血迹早已变得黑沉的消防斧,斧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这里不可能干净。”
三人呈三角警戒队形踏上湿滑不稳的码头木板。诺曼端着那支弹药所剩无几的突击步槍,槍口随着他警惕的目光不断微调,覆盖着侧翼和后方。陈峰则用没受伤的右手紧握着一把砍刀,刀柄被他的汗水浸湿。他脸色苍白如纸,呼吸粗重,但眼神依旧凶狠如困兽,他拒绝了被留在船上的提议,哪怕每一步都牵动着左臂骨折处钻心的疼痛。
购物中心的主体结构还算完整,但入口处如同经历了一场风暴。军用沙袋路障被推得东倒西歪,废弃的车辆堵塞了通道,形成扭曲的金属坟场。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玻璃、被踩扁的空罐头盒、以及已经发黑干涸、渗透进混凝土的大片血迹。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霉菌、以及那种他们早已刻入骨髓的、甜腻中带着腐臭的死亡气息。
他们没有贸然进入主建筑那如同巨口般的黑暗入口,而是先在外围观察。停车场里,废弃的车辆密密麻麻。
方升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最终落在几辆钥匙还插在上面、但显然已经因为电瓶耗尽而僵死的民用轿车上。
“诺曼,跟我来。”方升打了个简洁的手势,声音不容置疑。“陈峰,右翼那个水泥墩,警戒。”
方升和诺曼猫着腰,快速移动到一辆看起来相对完好的黑色轿车旁。方升猛地拉开车门,一股闷浊的、混合着塑料和某种难以名状气味的热浪扑面而来。他俯身进去,尝试点火,仪表盘毫无反应,只有死寂。他毫不犹豫,用工兵铲柄粗暴地撬开方向盘下方的塑料盖板,一把扯出几根颜色各异的电线。
“试试看能不能弄出点大动静。”方升一边说着,一边用匕首迅速削开两根电线末端的绝缘皮,将裸露的铜丝用力绞在一起。
刺眼的蓝色电火花“噼啪”爆响,紧接着,汽车喇叭发出了嘶哑、断续却极其刺耳的鸣响——
“叭!叭!叭——!!!”
这声音在死寂的环境里如同平地惊雷,狠狠撕裂了压抑的空气!
几乎在喇叭响起的瞬间,购物中心那黑洞洞的入口深处,以及周围一些破损的店铺里,立刻传来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回应!低沉的、仿佛来自喉咙深处的嘶吼声,杂乱拖沓、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迅速变得清晰而洪亮,如同死亡的潮汐开始涨涌!
“来了!”诺曼低喝一声,心脏猛地缩紧,食指预压在了扳机上,槍口死死瞄准入口那片深邃的黑暗。
只见数十个、上百个黑影从建筑的阴影中疯狂涌出!它们穿着破烂不堪的平民衣物,有的身上还挂着早已空无一物的购物袋,皮肤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灰败,眼神空洞浑浊,此刻都被那刺耳的、代表异常活动的喇叭声吸引,如同被无形磁铁牵引着的铁屑,蹒跚却坚定地、争先恐后地冲向声音的来源——那辆不断发出噪音的黑色轿车!
“走!”方升见计划生效,立刻松开绞在一起的电线,喇叭声戛然而止。但尸群已经被成功吸引,它们密集地围拢在汽车周围,疯狂地拍打着车身、车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砰砰声,嘶吼声汇聚成令人窒息的音浪。
三人趁机从侧面阴影区快速绕开主入口,沿着建筑外围破损的栅栏,向地图上标注的、位于商场后方开阔地带的“临时医疗帐篷区”疾行。
帐篷区同样是一片劫后的废墟。几十顶军绿色和白色的帐篷大多倒塌或严重破损,帆布被撕裂,支架扭曲。医疗物资箱翻倒散落一地,纱布、棉签、破碎的药瓶和塑料包装被雨水、泥泞和早已发黑的血污浸泡、粘合在一起,散发出混合的怪味。一些担架上还残留着断裂的捆绑带和深褐色的污渍。
“分散找!目标是骨科固定夹板、抗生素、止痛药!动作快!”方升语速极快地下令,同时用工兵铲猛力劈开一个锁着的、印有红十字的大型医疗物资箱的挂锁。箱盖弹开,里面却只有一些被压扁的空纸盒和碎裂的玻璃瓶渣。
诺曼和陈峰也立刻分头行动,在倒塌的帐篷和废弃的装备中艰难地翻找。希望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摇曳欲灭。每一次掀开厚重的、沾满污物的帐篷帆布,看到的都只是更多的废墟和偶尔几具早已腐烂成白骨的骸骨,空洞的眼窝无声地凝视着闯入者。
压抑和失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诺曼。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向方升报告一无所获时,他的视线被一辆侧翻的、涂有醒目红十字和军方编码的轮式装甲救护车吸引了。车身布满刮痕和凹痕,车门因变形无法打开,但一侧的车窗玻璃已经碎裂。
他凑近破碎的车窗,一股更浓烈的药味和淡淡的腐臭混合气味涌出。他拧亮手电,小心地将光柱探入昏暗的车厢内部。
车厢里同样是一片狼藉,物品散落得到处都是。但手电的光柱扫过一个固定在车壁上的、厚重的橄榄绿色金属柜时,猛地停了下来。柜门似乎被变形的车厢结构卡住,没有完全锁死,留下了一道缝隙!
“方升!这边!”诺曼压着声音喊道,却抑制不住语调里的那一丝颤抖的兴奋。
方升和陈峰迅速靠拢。方升二话不说,将工兵铲锋利的刃口精准地插进柜门缝隙,全身肌肉绷紧,猛地发力一撬!
“嘎吱——哐当!”金属扭曲和断裂的刺耳声响后,柜门猛地弹开!
手电光柱下,柜内赫然是码放相对整齐的医疗物资!虽然不少盒子和瓶子在车辆侧翻时散落移位,但他们清晰地看到了塑封完好的大卷绷带、未开封的碘伏和酒精、几盒针剂式的广谱抗生素,以及——一个标记着“骨科急救”的厚重包裹,里面装着专业的可调式固定夹板、支架和大量无菌纱布!旁边还有一个标记着“哌替啶”(强效止痛针)的银色小型冷藏箱,虽然电力早已中断,箱体冰冷,但透过小窗能看到里面的安瓿瓶似乎完好无损!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诺曼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激动,几乎要哭出来。他伸手就去抓那些救命的药品和夹板。
就在他们忙着将找到的宝贵物资快速塞进随身背包时,旁边一顶半塌的、帆布上沾满深色污渍的军用小帐篷里,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这声音极其细微,但在死寂的环境里,却如同惊雷!
三人瞬间僵住,随即如同条件反射般,武器齐刷刷指向声音来源!诺曼的步槍,陈峰的砍刀,方升的消防斧,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帐篷那厚重的、肮脏的帘布被一只苍白、瘦削、布满污垢和干涸血渍的手,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角。一个身影,如同从坟墓中爬出,颤巍巍地、一点一点地挪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头发枯黄板结,黏在汗湿的额头上。她的脸色是一种极不健康的蜡黄,透着死气。眼神涣散,瞳孔边缘蒙着一层不祥的灰翳。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脖颈靠近锁骨的位置,一个巨大的、边缘已经泛黑腐烂、深可见骨的咬伤,腐烂的皮肉不规则地外翻着,隐约能看到下面的白骨,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恶臭。她的身体在不自觉地、有节奏地微微抽搐,显然病毒早已侵入中枢神经,身体的彻底变异只是倒数计时的问题。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方升三人身上,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能挤出破碎的、“嗬……嗬……”的漏气声。她抬起那只没有受伤、却同样布满污垢的手,颤抖着,不是指向他们,而是无力地、反复地、固执地指向自己的太阳穴。那双正在被灰白色彻底侵蚀的眼睛里,充满了人类所能承受的极致的痛苦、无法言说的恐惧,以及一种……清晰无比的、对最终解脱的哀求。
她在乞求。用最后一点残存的人性意识,乞求一个痛快,一个作为“人”的终结。
诺曼握着步槍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槍身磕碰在他胸前的战术挂带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看着那个女人眼中那混合着绝望与哀求的复杂光芒,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呼吸变得困难。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陈峰。
陈峰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脸色难看至极,握着砍刀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的目光与诺曼接触了一瞬,随即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避开了,转而死死盯着地面上一片破碎的玻璃,胸腔剧烈起伏。
最终,两人的目光,都不可避免地、沉重地投向了站在最前面的方升。
方升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他冷漠地扫了一眼那个垂死的女人,目光在她脖颈处那恐怖恶心的伤口上停留了不到半秒,然后就像掠过路边一块石头、一截烂木般,毫无留恋地移开。他没有去拔腰间的手槍,也没有举起那柄时刻不离手的消防斧。
他动了。步伐稳定,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从容,直接朝着那个女人走去。他没有绕行,甚至没有刻意避开女人伸出的、那微微颤抖的、乞求的手。他的目光,越过了女人那绝望的脸,落在了她身体旁边散落的一个破旧、沾满泥点的迷彩双肩包上。
他弯腰,动作没有丝毫迟疑,捡起了那个背包。他利落地打开扣带,伸手进去翻检。背包里东西很少:半瓶浑浊不堪、漂浮着杂质的水,几块包装纸磨损、可能已经变质的军用高热量巧克力,还有一个空空如也、边缘磨损的皮夹。
方升将半瓶水和巧克力拿出来,塞进自己鼓鼓囊囊的背包侧袋,然后将那个空荡荡的迷彩背包,像丢弃一件毫无价值的垃圾一样,随手扔回女人脚边的泥水里。
做完这一切,他甚至没有再用眼角余光瞥一下那个女人。他直接侧过身,步伐没有丝毫停顿或犹豫,从那具因他的冷漠而彻底僵住、只剩下微弱抽搐的身体旁……直直地跨了过去。
“没必要浪费子弹。”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叙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冰冷地切割着凝重的空气,“也没时间。”
诺曼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紧,然后猛地沉入了无底冰窟。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眼中最后一点属于人类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在方升话音落下的瞬间,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彻底的、如同外面那些行尸一般的灰暗与空洞。她的嘴唇停止了无意义的抖动,抬起的手臂像断了线的木偶,无力地垂落下去,身体蜷缩起来,只剩下病毒驱动的、无意识的轻微抽搐,喉咙里的“嗬嗬”声也变得如同野兽。
陈峰猛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压抑都挤出去,他狠狠地扭过头,脖颈发出“咔吧”的轻响,不再去看那幅令人窒息的画面。他从牙缝里挤出低吼,像是要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催促:“走!快走!”
诺曼僵在原地,感觉双脚如同被浇筑在水泥地里。他看着方升那毫不犹豫、继续向前搜索的冷漠背影,又看了看那个正在生命与死亡的模糊界限上挣扎、或者说,正在滑向另一种“存在”的女人。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脊椎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冰凉,甚至抑制不住地想要干呕。
但他能做什么?给她一颗宝贵的子弹,践行那点可怜的、在这个世界早已沦为奢侈品的“仁慈”?方升说得对,子弹宝贵,每一颗都关系到他们自己的生存。留下来,陪她走完这最后一程?那无异于自杀,而且毫无意义。
现实的冰冷与残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瞬间将他心头那点微弱的人性火苗吹得七零八落。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强迫自己抬起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迈着沉重的步子,跟上了方升和陈峰。他从那个正在死去的、或者说正在“新生”的女人身边走过,脚步踉跄,甚至不敢再回头看一眼,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会将他一起拖入深渊。
他们在装甲救护车附近又找到了两箱军用压缩干粮和几个未开封的5加仑水桶,算是意外之喜。还在一个倒在车轮旁、穿着作战服、头颅有个明显弹孔的士兵尸体旁,找到了一把保养得还算不错的191自动步槍和三个压满了黄澄澄子弹的弹匣。
“还不够。”方升快速清点了一下收获,将191自动步槍背在肩上,目光扫过周围。“我们需要淡水和燃油。陈峰撑不了太久,船也是。”
他的视线锁定在码头远端,那里有一个小型加油站和一座贴着“码头管理用房”的二层建筑,楼顶似乎有储水罐。
“加油站在那边,管理楼可能有备用储水。诺曼,你跟我去加油站。陈峰,你去管理楼门口警戒,注意楼内情况。”
陈峰点了点头,忍着剧痛,右手持刀,快速移动到管理楼紧闭的金属大门旁,背靠着墙壁,警惕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方升和诺曼则猫腰冲向加油站。加油站一片狼藉,两台加油机屏幕漆黑,油槍散落在地。方升直接绕到加油站后方,那里通常有地下储油罐的检修口。
“找到了。”方升用工兵铲撬开一个沉重的圆形铸铁盖板,露出下面的油罐注入口。他取出在船上找到的手摇式抽油泵和几段软管,迅速连接起来。
“诺曼,警戒!这味道可能会引来东西!”方升低吼着,开始用力摇动抽油泵的手柄。
粘稠的、带着浓烈刺鼻气味的柴油被一点点抽上来,通过软管流入他们带来的几个便携油囊中。整个过程缓慢而费力,每一秒都让人心惊胆战。
突然,管理楼那边传来陈峰压低的警告声:“方升!楼里有动静!”
几乎同时,加油站便利店破碎的窗户里,也传来了玻璃被踩碎的声响和低沉的嘶吼!
“加快速度!”方升手臂肌肉贲起,更加用力地摇动泵柄,额角青筋暴起。油囊在缓慢地填充。
诺曼举槍对准便利店门口,只见两三只穿着加油站制服的行尸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哒!哒!”诺曼冷静地两个点射,精准地放倒了它们。但槍声在空旷的码头传开,更远处,原本被汽车喇叭吸引到购物中心方向的尸群中,有一部分似乎被新的声音吸引,开始转向码头这边!
“妈的!它们被引过来了!”诺曼看着远处开始移动的黑压压的影子,声音带着焦急。
“再坚持三十秒!”方升吼道,汗水从他额头滑落。最后一个油囊即将灌满。
管理楼那边传来了撞门声和陈峰的怒吼,显然楼内的行尸在冲击大门。
“方升!快顶不住了!”陈峰的声音带着痛楚和急切。
“撤!”方升猛地拔掉软管,将最后一个油囊扎紧,甩到肩上。“诺曼,掩护陈峰!”
两人如同猎豹般冲向管理楼。方升一边跑,一边将一个油囊扔给刚用砍刀劈翻一只从门缝挤出来的行尸的陈峰。“接着!楼顶!储水罐!”
陈峰接过沉重的油囊,咬牙跟着方升和诺曼冲进管理楼。楼内昏暗,地上躺着几具腐烂的尸骸。他们无视了楼梯间里传来的抓挠声,径直冲上楼顶。
楼顶果然有一个巨大的不锈钢储水罐。方升检查了一下阀门和出水口,幸运的是,罐体完好,阀门也能拧动。
“诺曼,接口!”方升喊道,同时快速拧开出水口阀门。
诺曼立刻从背包里拿出水袋和净水片,接在出水口。清澈的水流汩汩涌出,带着一股淡淡的漂白粉味,这简直是天籁之音!
他们快速将所有能装水的容器灌满,诺曼不忘在每个水袋里扔进净水片。
“够了!走!”方升看着远处尸群已经逼近码头入口,果断下令。
三人背负着沉重的物资——药品、食物、弹药、燃油和淡水,沿着原路拼命向“安渔108号”狂奔。身后的嘶吼声如同海啸般追来。
他们奋力冲过最后一段码头,几乎是扑上了摇晃的甲板。方升反手一刀,寒光闪过,缆绳应声而断!诺曼连滚带爬地冲进驾驶室,颤抖着手拧动钥匙!
发动机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如同垂死老人咳嗽般的沉闷声响,在诺曼几乎绝望的注视下,猛地爆发出熟悉的、虽然依旧疲惫但却有力的轰鸣!渔船船身一震,缓缓地、坚定地离开了破败的泊位,将那些追到码头边缘、徒劳地挥舞着手臂、发出不甘嘶吼的尸群,再次狠狠地甩在了身后。
诺曼脱力地瘫坐在驾驶舱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舱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如同溪流般从额头滚落,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陈峰靠在另一侧舱壁上,脸色因为刚才的亡命狂奔和持续不断的剧痛而呈现出一种死灰,但他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着夹板、抗生素和止痛针的背包,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像是抱着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方升站在船头,海风吹动他凌乱肮脏的头发,拂过他脸上干涸的血污和油渍。他看着逐渐远去、缩小成一道模糊黑线的海岸线,脸上依旧如同磐石,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深邃地望着前方未知的航路。
他们拿到了急需的药品,补充了食物、弹药、至关重要的燃油和救命的淡水,沉重的物资让这艘本就吃水很深的破船,又向下沉了几分。
渔船调整方向,引擎的轰鸣,破开灰蓝色、泛着白沫的海浪,向着那45海里外全速前进。去读书 www.qudushu.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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