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

(去读书 www.qudushu.la)    寒双做了很多梦，梦是杂乱无章而让人感到颇为无力的。这场梦里出现了很多人，娘，爹，凌荃……这些人交替站在自己的身前，似是想对自己说什么，可小小的少年却似乎被一片白茫紧紧围住，如何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等到自己伸出手去想挽留或者抓住他们的时候，他们却又微笑着，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别走！！！”

    赫然一声冷喝，如从九幽阎罗深渊之处挣扎爬出，少年冷汗如雨涔涔而下，倏然间坐了起来

    鸟鸣流水声沁入心扉，他环顾四周，却又怎能不识这个住了将近一月之余的屋子。只是心下此时如铺开乱麻一般慌乱，下半刻印入眼中的，是眼前白衣人儿十分焦急而十分忧虑的神色。他微微一怔，却张口问出了自己现下最为在意问题：

    “他……呢？……”

    身前的白衣人儿见小小的少年此时眼神中还有着说不出的涣散与恍惚。白衣的少女一时间张了张口，却似是惧怕一般不曾作答。少年几乎有些怔然的目光静静，静静的注视面前少女瞥过眼去不敢直视自己的目光，不由是一声重过一声开口：

    “陌儿，他呢？”

    少女不答

    少年‘哗’的一下就从床上站了起来，也不顾正在一阵阵发出眩晕而巨疼无比的头道：

    “告诉我啊！他呢？！”

    身前的少女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显是被他这倏然起身吓了一跳，却终究只是抿紧了双唇不曾言语。少年不由是上前一步抓上少女双肩开口：

    “他去了哪里！！他现在在哪里！！！”

    少年的问话一声重过一声，到后来竟几乎是声色俱厉而死命抓住了身前那一抹白衫身影。随着他一声重过一声的问话，被他抓着的少女脸色也是愈加的苍白了，此时抓在自己肩膀上的双手是那般用力，被抓住的双肩是生疼生疼，似乎要嵌入肉中一般。可纵然如此，这小小的少女，却依旧只是复而抿了抿双唇，只言不语

    少年看着面前少女忍耐疼痛而渐渐苍白的面孔，一时间愣了一下，下半刻怔然一把松开了面前之人撇过首去黯然开口道：

    “对，对不起……”

    少女没有说话，也只是静静低下了头来

    垂下首来的少年黯然失色，神智却清醒了一些，他缓缓开口道：

    “陌儿，我睡了有多久……”

    一直沉默的少女，见面前少年似是终于不再恍惚，便从中缓缓道来：

    “你睡了七天了……若不是凌振请御医天天拿着人参等宝物每天强制给你灌入续命，就怕你……”

    少女不再言语，只因为他看到那少年的瞳孔几乎是骇人一般的收缩了一下！

    七天？！少年眸色一凝，不由抬首傻愣愣看着少女道：

    “我睡了七天了？！那他呢？”

    立在他身前的白衣少女微微闭眸，旋即一字一顿，轻轻飘飘，似是怕刺伤面前的少年一般，轻声开口：

    “他伤你的那天，你被凌振从牢里救了出来，当天下午便进行了三司会审……昨日，二皇子的人只怕已经去给他送药了，他毕竟是凌国功臣，死的时候，并没经受太大痛楚，你放心吧……”

    随着少女平平静静而轻轻淡淡的话语，那少年的面孔已经由起初的苍白化作了铁青，一点血色也瞧不见了。

    他伤你的那天……三司会审……送药……死……

    “住……住口……”

    似是什么正在从他身体中流失一般，少年一步步后退着。下半刻，要吞噬这天地一般的昏厥袭来，少年撞在身后床上一个趔趄，脚下一软竟是就‘嗵’的一声摔倒了过去

    泠陌一惊，赶忙要上前去扶

    倏然一把摆开了她的扶持，那少年也不知从哪儿来了气力，竟是嘶然一声厉喝道：

    “别碰我！”

    伸到一半的手微微一僵，少女怔住了。只见眼前那昏迷如此之久的少年似是拼尽了全身的气力也没有办法站起来，他的全身一直在颤抖，尝试了数次之后亦无结果。竟是就这般一点点向门外爬去

    那个桀骜不羁的天下第一少年策略师，他一直是温润而孤高的，这样的一个他，却在这小小的屋子中，几乎忘记一切，又几乎不顾一切的，用这般屈辱的动作一点点向门外爬去，口中讷讷说着：

    “你为什么不阻止我，明明……只有你，明明只有你是可以阻止我的……他没有伤我，他伤的不是我……我，我为什么会杀他，我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直到最后的最后他，他……为什么，杀了他的人，会是我呢……”

    这一刻，这个脆弱的，这个傻愣愣的少年似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吐出口来的话语完全是没有章法的。直到后来，竟只是一边一遍遍重复着‘为什么’三个字，一边用缓慢的动作向外一点点的爬去

    泠陌愣然于原地，只觉得心上似是也随着那少年的爬行和话语正有什么在一刀又一刀的刺入

    阻止吗？

    为什么吗？

    这世间，关乎于为什么的问题太多太多了，少女缓缓而又深深的，合上了双眸。似乎这天地也要抽光她的气力一般。她，静静站在原地，不曾移动分毫，竟然就任那个刚刚苏醒的人儿就那般一步又一步的向外爬去

    你要的理由，我给不了你。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一句为什么。不过，无论如何，你都必须靠自己的力量，从这里站起来

    寒双……

    ……

    ……

    你一直高高在上，如仙尊一般的身影和冷峻的容颜，成了我少年时期最为艳丽的风景，深深刻在我的骨髓之上，让我如何想涂抹也无法抹去你留下的印迹

    在十年前那个并不算怎么亮丽白天醒来的日子里，外界是一场似乎要下个不停的冷雨。年仅五岁而丧失了记忆的我，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你寂寞而十分萧条的背影。那个背影就这般在窗棂中打进来的细微阳光之下静静伫立，高大而孤远，你一直在看什么呢，孩童时期的我不知道，便是少年今日的我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你如山壮阔的背影中，虽然满是辛酸，满是痛楚，却依旧如山巍峨，写满着说不出的坚韧

    亦是这样的背影，在后来多少的岁月中，莫名的成了我行事做事的准则：

    纵使这天塌下来担在我肩上，我也必须要站着，因为这是属于男儿的坚韧，唯独属于男人的气魄！！！！

    你转过首来，清清淡淡不含分毫感情对我的第一句话，却是因为我惧怕医者想缩回自己手来的‘莫动’……

    然后，接连的冷声冷语，对于彼时丧失了所有记忆从新认识这个世界的我，充满着威迫感

    ——“凝之，你可记得，你叫凝之？”[www.kanshu.coM]

    ——“那你可记得，我是何人？”

    ——“这儿是何处？”

    ——“那一夜你看到了什么？凝之？”

    ……

    “哇”！的一声大哭，是回答你所有问题答案的唯一答案，至今我也不懂，为什么明明是你涂抹了我的记忆，彼时眼中的担忧却是真真切切，半分水也不掺……

    后来，你就这般将幼小的我送上了‘天回仙门’，父亲这个词，也变作了我整个少年时光中，最为畏惧，却一直不停追寻的人

    寒毅，我不服的！

    寒毅，我不甘的！

    寒毅，我不愿的！

    少年时期偷偷跑下仙山的日子，连你的面都未曾见到就被你的属下送回了仙门，你似乎一直想在我的骨子中将你自己塑造成冰冷二字

    是该说幸还是该说不幸

    你到底是，成功了啊……

    杀家众，杀娘亲，雨中夜，夺陌儿，杀凌荃……

    我眼睁睁的而又十分无力看着你将我身边挚爱挚重的人儿一个又一个变向的夺走，心中也一点点开始变得冰冷而不知所措

    有一年的夏日，山上大办宴庆。那个夜晚，在我心中一直温润如玉的师叔奕风竹却意外的喝了个烂醉，我将他扶向客房的路上，他突然微笑着对我说：

    “双儿，你可知道，恨一个人，总是因为爱的。这世间，若是真恨了一个人，那么这份恨意有多深，曾经的爱意就有多深……”

    无爱无恨，爱则生恨，那么这刻骨铭心的恨意，又曾经以怎样的爱意来承载？

    我确实是恨你了，寒毅……

    所以我要用自己的手，来向整个世间证明，亦要向你证明，我一直一直，都傲立在此，像极了你十数年前的那个背影，我也不曾退步

    可是

    可是

    可是

    ……

    少年仰首望去，‘寒府’二字在秋日阳光之下依如天庆大赛前初见时那般熠熠生辉。唯独变了的却是往日里川流往来下人和整齐有序的侍卫

    阵风卷过，天地萧萧一片，带来的，是秋日里莫名的悲凉和说不出的凄惨

    少年亦就这般呆呆的，颤抖着身子一步实一步虚的向那个斑驳了几分的朱红色的府邸行去。他似是突然踩虚了一步，‘啪’的一声就摔跪在大门之前数步之处

    ——“凝之，为父这一辈子，自问负过两个人，一个是你娘，另一个，就是你了……儿子，杀人的滋味不好受，害人的滋味更不好受，对不对？”

    摔倒在地上的素衣身影倏然一个冷颤，却一点点的，一点点的爬了起来，只是刚站起来到一半，脚下一软，却又是‘啪’的一声摔倒

    ——“凝之，你长高了……”

    他的素衣早已变作了脏乱不堪，手上被地上的细沙碎石划满了伤口，可纵使如此，他却依旧，又强撑着自己站起来，在这扇朱红色的大门前站起来。这次终究是站挺了身子，却只听‘啪’的一声

    ——“傻儿子，将来的路，就算是只有你一个人，你也要好好的走下去。你有着像纤儿一般的温柔和更甚过为父的聪慧，为父相信你，总有一日，你将会成为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儿。陌儿是个好丫头，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和她必须要站在这天下人的面前，作为男儿，就一定要护好自己爱的人。我不是个好父亲，你却是个好孩子……”

    “呜……啊……！！！！！！”

    几乎是从嗓子中挤出的惊天痛苦，那少年突然狠狠一掐双腿，竟将鲜血硬生生也掐出不少来，他仰天喝道：

    “寒双，站起来，你给我站起来！！！！”

    ——“可是儿子，无论如何，娘也好爹也好，都是用来让你超越，并会永远无条件爱着你的人。傻小子，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责怪你自己，你唯一要做的，就是一定要响当当的！！！活下去！！！”

    满是泥泞的素锦，终究是如山一般，傲立在了寒府紧合的大门前，这寸尺长的一段路，竟似乎用尽了他全身上下的力量一般

    下半刻

    ‘吱哟’一声长响

    朱红色的大门，就这般打开在了他的眼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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