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此心成狂

(去读书 www.qudushu.la)    血色如渠，在平整的地面慢慢洇开，因为流得太多，连暴雨都无法冲散，从细小的一缕缕渐渐汇成宽阔的一股股，流过那些将积水踩得啪啪响的紫色油靴靴面。

    “啪嗒啪嗒。”

    “啊——”女子的尖叫声连带着衣裳的撕裂声乍然响起，与此同时闪电霍然亮了一亮，仿佛也是苍天被瞬间撕裂。

    “……果然是个美人……没白来这一趟！”

    “嗷——”

    接着便又是挣扎声嚷叫声，突然“砰”的一声那门被人撞开，女子撞了出来，一头撞入了雨中。

    “夫君啊——”

    身后却有人追了过来，女子张开的手一收，一咬牙扑下台阶，台阶下又是一个跟头，摔得头晕眼花爬起来一看，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她的今夜来送亲，因为大雨没有回家的爹爹，对她睁着从此永远不能合上的眼睛。

    “贱人，给你跑——今日你还指望有谁救你？”

    那队长目光亮了亮，大笑着拍拍那人肩膀，道：“你小子够劲！”

    他深深的弯下腰去，抹了把汗……这帮爷们驻扎在附近，说是寻找某个敌国要犯，却又没什么事，整日逼着他找黄花女子来泻火，甚至看上了他家十三岁的二姑娘……没奈何，只好把老李家的媳妇儿送上去……可是可是……这些紫披风大爷，忒狠了……老李家好惨嘞……

    那紫披风队长却对他的提议生了兴趣，大步跨下台阶，里正赶紧举着伞小心的跟上去。

    李家的仇，她得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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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成会意，重重点头，他转个身，背对孟扶摇面对窗户，拔剑在手，眼睛眨也不眨的守着。

    他隐约听见了一声凄惨的呼唤爹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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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紫披风队长噙一抹冷笑，亦步亦趋慢慢跟着，她挣扎爬一步，他悠悠走一步，头顶上里正小心的打着伞，风雨不着。

    正对着后院门的三间厢房，住着一县的父母官，尊贵矜持的县太爷，李家媳妇的最后希望。

    他是个浅眠的人，尤其这些年银子拿多了，越发走夜路怕碰见鬼，没事睡在自己家里还要半夜爬起来数床下的银子，何况睡在别人家里。

    他身边还有同住的乡官坊长，一般的惊惶抖如筛糠，眼见李家媳妇一寸寸以肘支地鬼似的爬过来，身后男子狞笑着步步逼近，越发慌张怨恨，想着那女子把那杀人不眨眼的紫披风带进后院，使他们陷入危险，忍不住“吓”的一声低低骂：“嘿！这女子！这女子！”

    也不知道在骂谁。

    然而雨那般哗哗的下着，门依旧死死的闭着。

    哀婉的女子，挣扎着爬上台阶，去扒门环，紫披风队长冷笑看着，也不阻拦。

    “大人别慌，别慌，装睡就好……”

    “死女子死女子！”大人背转身，被子往头上一蒙，将哀恸欲绝的女声和倾盆雨声都隔在人家提供给他的厚重保暖的被褥之外。

    正义和热血的星火，从不会开在卑陋的心田。

    紫披风队长却已经不耐烦的狞笑起来，大步上前，一把拎起那女子头发，转身就走。

    他抚着仍然僵痛的手臂，恨恨看着那个方向。

    他狂笑着，拽着李家媳妇的头发，拖着她往孟扶摇门前一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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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更好的补充长孙无极失去的真力，她不惜将自己的真力还回去，只是这种行为如钢丝走绳一般危险，稍有惊动便前功尽弃，甚至祸及两人。

    他守在房中，听着院里的哭泣和惨呼，犹如受着世间最惨烈的酷刑熬煎，他无数次急得扒着窗子垫脚看了又看，满地里拳头击着掌心乱转，一次次的看孟扶摇，希望她早些醒过来自己好脱身去救人，又听见那女子哀哀欲绝呼唤县太爷的声音，指望着那县太爷能为她出头，最终她求告无门，他亦目眦欲裂。

    他无数次欲耸身而起，电射出窗，又无数次半空中停顿，颓然落地。

    然而这次，真真切切，她说：你责任重大。

    不，不能。

    那软软的东西被拖过来，狠狠掼在后院水坑中，手势一扬衣服连同哭叫声惊起。

    他浑身的血都像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全部奔涌出血管，呼啸着冲向这暴雨之夜，冲向这雨夜里的杀戮和无耻。

    身子突然被拉住，一回首看见是钟易，铁成怒道：“放开我！”

    铁成维持着一条腿外一条腿里的姿势，僵住不动了。

    铁成僵在那里，五指深深插入窗棂，木刺刺出指尖鲜血，却真的再也不动了，半晌他极慢极慢的转身，他转得那般艰难那般吃力，以至于钟易竟然听见了骨骼生硬扭转所发出的吱嘎之声。

    他转过来的那一霎，眼睛竟然全部变成深红之色，殷殷如血。

    “点我的穴道吧……”铁成咯咯咬着牙，哀求，“点我穴道！”

    地上还蹲着一团小小白影，元宝大人早已找到了一个老鼠洞，不顾肮脏将脑袋埋在了亲戚家里。

    那般的沉寂里，风雨之声和惨呼之声便越发猛烈清晰，鞭子似的抽打着男儿热血。

    床上的孟扶摇，突然轻轻动了动。

    便是这么一停，她听见了窗外的呼叫声。

    就在她屋外，窗前，眼皮底下，有女子在遭受人间至惨摧残！

    孟扶摇脑中轰然一声，手下意识的一松，第一直觉就是跳起来冲出去，杀人！

    孟扶摇僵住。

    她真力已经进入长孙无极经脉引流，此刻移开会害死长孙无极！

    孟扶摇开始发抖。

    放开他，失去他；不放他，失去做人的尊严和理由！

    要她如何放开手，葬送相伴风雨此心如一，为她才落至如此地步的知心之人？

    孟扶摇这一霎，听见自己心底狼一般的，一声长嚎——

    苍天无情，一至于斯！

    这一刻窗外女子身受凄惨蹂躏，这一刻窗内所有人都在深受良心折磨。

    钟易没有动，他背对窗户，仰着头，苍白的面色越发苍白。

    孟扶摇……没有动。

    只是她的唇角，却慢慢沁出血来，那是被她自己咬破舌尖和唇的鲜血，以及内腑里早已无法控制激流涌动的鲜血。

    她只看着长孙无极。

    这样的他，这样写在她记忆里永不磨灭的容颜，她可以不自私拥有，但永不愿意就这样任其永远消失。

    为了这些本就该属于他的字眼，她不惜夸父逐日般奔跑，抢在命运的前方，想要拼凑回完整的无暇的他。

    就让她这一生……自私一回，哪怕从此后背负永生的罪。

    有人在大声的笑，有人在无声的哭。

    男子们纵情的笑，啪啪的互相拍打，肆意嘲笑声响彻庭院，传入寂静的室内。

    “什么玩意，敢和咱们作对？”

    “苍天无眼！不佑无辜！”

    一声炸雷响在当庭，震得连屋子都似乎晃了晃，苍穹之上闪电穿梭，明灭飞射，黑云被层层镀亮，鱼鳞金甲一般沉沉压下来。

    巨雷震得满院男子住了声，震得跪在地下的铁成身子一歪，撞在床边，长孙无极和孟扶摇都晃了晃，随即长孙无极衣襟里，突然滚落一个小小的盒子。

    药香清冽，逼入鼻端，孟扶摇睁眼，这一霎目光如电，在药丸上掠过。

    她自动忽略掉宗越的再三告诫——药性霸道，服后必须静养一月，慢养真气不动武。

    钟易犹豫了一下，孟扶摇目光愈厉，钟易眼神在她唇角至今未断流的鲜血上掠过，咬咬牙，快步上前，将药丸塞入她口中。

    药丸入口，孟扶摇脑中便是一晕，仿佛一个巨炮在胸中炸响，将血肉意识瞬间炸开碎屑飞上云端，遍身血气刹那一涌，直欲喷薄而出，此时正是提升功力的冲关关头，只要她顺势一引，第七层便可再上一级，然而孟扶摇却立刻逆转丹田之力，将那真气往长孙无极经脉里一送，感觉掌下身子一震，长孙无极龟息的真气，因这突如其来沛然莫御的一冲，终于苏醒，开始了缓慢的自我修复。

    黑色的，却燃烧着红色烈火的闪电！

    大雨未休。

    比雷更烈，比闪电更急，比暴雨更猛，比血色更烈！

    “列阵——”一声高喝，训练有素的紫披风反应极快，齐齐赤着身子鲤鱼打挺的跳起，身影闪动瞬间拉开阵法，那些飞落的砖头，反而全部砸向了地上的女人。

    她身子贴地，黑鹞子一般轻巧灵捷的掠过来，手一抄便将那女子捞起，抓着她零碎的衣物将她身体勉强遮了，往旁边天井里的一个藤萝花架下一放，随即一个转身，半空里一个跟斗，便翻到了阵法侧边一个紫披风身前。

    孟扶摇什么花哨招数都不玩，直接将自己当成炮弹，轰隆隆的撞过去，她将自己撞成了一道黑光一道流影一道狂啸着的巨石，四面里连绵城墙的雨水被她的罡气和真力撞得四散溅开，她身周一米方圆内成为真空，滴水难泼！

    令她快意，令她满腔似要迸射的悲愤热血有所宣泄的惊恐！

    身子撞上的那一刻，肘底暗藏的“弑天”一现又隐，现的时候乌黑，隐的时候血红。

    孟扶摇笑，近乎疯狂的大笑，一抬手黑光一划，那头颅血糊糊飞出，砸向他身侧同伴！

    然后他便觉得脖子一凉。

    “砰——”

    刚死的这个人的人头和尸体，再次被孟扶摇踢了出去，撞向下一个。

    他的人头也生生的被砸了出去，砸向下一个！

    “砰砰砰砰”的闷响不断响起，暴雨之声里像是猛兽一声声的低吼咆哮，滚滚响在庭院之中，孟扶摇湿透的黑色身影已经摸不清那般具体的轮廓，只看见团团的风和影，在人群中穿插来去，那风里四溅开红红白白花花绿绿，带着漫天的断肢残臂和碎肉零星，伴随着一声连着一声不间断的低嗥惨叫，涤荡开这血腥午夜不休的暴雨。

    庭院之中雨中施暴的十个，是这一队中身体最好武功最高精力最旺盛的十个，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都强大到敢于在暴雨之中行房事，紫披风本身就是王朝最彪悍最悍厉的暗杀缉捕机器，一向采用最铁血最无情的方式进行训练，这一队尤其是精英中的精英，按说就算遇上孟扶摇，多少还能支持一刻。

    这最优秀的十人，依旧丝毫不能抵挡孟扶摇不顾一切的霹雳之杀雷霆之怒。

    他也最聪明，隔着雨幕看见头颅一个接一个连环飞撞的那一刻，立即便试图后退转身。

    他吓得一缩脚，随即便听见身后风声。

    “啪！”

    孟扶摇一剑横拍，生生拍碎了他的子孙根！

    后院这个客院之外，还有四十人分散在前院中，寻找财物。

    不仅可以不死，还可以联络分布在官沅县的大队，再上报在端京的总队，甚至上报大皇女！将这个杀神层层包围碎尸万段——他们紫披风，本就具有强大的信息网和层层递进联系的组织结构！

    小队长拼命挣扎着，鲜血淋淋慢慢向前爬，姿势和先前李家新妇试图逃命时一模一样，孟扶摇叼着剑，披头散发寒芒四射，替代了先前他的角色，冷笑抱胸一步步跟在他身后。

    小队长爬着，孟扶摇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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