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险厄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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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读书 www.qudushu.la) “嚓!”
名刀“弑天”,今夜之前,它收割了千数生命,如今轮到她自己收割她自己。
那些在意过、停留过、回眸过、感谢过的人或事,请原谅这一刻我不得不弃你而去,至于来世……但望能有。
孟扶摇对他笑笑,又弯下身,敲敲城门,对着门缝道,“铁成,我知道你尽力了,不要哭。”她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不稳,“请原谅……欠你的情,我只有来世再报了。”
孟扶摇沉默半晌,道,“好吧,那我们就一起死。我本来有句话想托你带给他,现在看来也不可能了,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在我之后死,毁掉我的尸身,不要让我落在戎人手里。”
黑衣人愕然看着她,孟扶摇看着他眼睛,平静的道,“他们要的是我死,我死了他们不会再动你,我不能再拖累你。”
这样……也很好。
那个遗落的故乡,那个坚持的执念,那些飘荡在梦境中的希望,一直在召唤着她,而今日这个结束,是不是能够帮助她回归原点?
深深吸一口气,孟扶摇仰头,云端之上,隐约看见微笑展开的容颜,宁静、和煦、包容、博大,如那些永远漂游在她前路之上的梦想。
“啊!”
这世间的帐,叫个什么道理!
她为之付出牺牲的,他们将她拒之门外。
而这座城。
孟扶摇的手指,深深扣进了城墙,指尖沁出艳红的血。
那里,地上零落着三具尸体,尸骨不全,而身边的人,只剩了领头的那个黑衣人,他也已受了重伤。
她靠着那扇应该已经不可能为她打开的城门,满身的血在城墙上一靠便是一道斑驳的印痕,那印痕是她留给这个城最后最鲜明的纪念,就在这里,在这个城门口,在她满身浴血身侧遍地横尸,依旧不能让姚城守军解除疑虑和愤怒的城门前,她没有了未来。
孟扶摇却已经沉默了下来。
戎军始终没有放箭,他们冷笑着,以一种猫捉耗子般的心态,看着孟扶摇在自己的城门前不得其门而入,看着这个凶悍杀掉他们无数儿郎的少年终于遭受了自己人的背叛,身边的人一个个死伤殆尽。看着城门上士兵始终无动于衷的看着,并认为这仍然是孟扶摇的苦肉计。
“啊!”
铁成突然仰头,发出了一声惊破苍穹的泣血号叫。
铁成怔怔的跪在地下,脑海中空白一片,身后突然又是砰的一响,不知道是谁的身体又撞上城门,再毫无声息的跌落城下,铁成不敢回头从门缝里看那尸首,他害怕那具身体是他所尊敬崇拜的那个女子;害怕看见那个女子,永远不能睁开那双明亮而坚定的眼;害怕这一错便是永远,而自己,眼睁睁看着她,孤身而去,浴血厮杀,最后并不曾死在敌手,却死在自己人的猜疑和私心中。
胡桑冷冷的看着他,眼底全是憎恨,半晌,她转身走开。
“求求你,放过她,她是无辜的……”铁成跪在尘埃里,一脸的血和泥土交粘在一起,再混上额头的青肿,几乎不辨眉目,他不管不顾的磕头,此生第一次下跪,此生第一次这样苦苦哀求,还是为一个甚至不算朋友的女子,但和全城人对她的亏欠相比,他却觉得自己的付出不够补偿她万一。
这个长到十九岁,别说软过膝盖,便是脖子也没软过的青年,突然就在城门前,尘埃里,对着胡桑跪了下去。
流血又流泪的命运,不该属于这个勇于承担一切的女子!
那点淡淡的红——他想起孟扶摇离去时微红的眼神,寂寞、苍凉、无奈而又坚决,那般的温和里有不容抗拒的坚持,坚持里又生出青烟般袅袅的沧桑。
“砰!”
“她该死。”胡桑从眼神到表情到身体的每个细节都在透露着她对孟扶摇的疯狂的嫉妒和厌恶,“她该死!”
“这是我父亲珍藏的一块千年明铁打造的锁链。”胡桑讥诮的看着铁成,一字字道,“你砍不断的。”
铁成怔住了,忽然觉得身后有一道静而冷的视线咯在背上,他霍然转头,便看见混战一团喧嚷不已的人群外,胡桑姑娘面色苍白,静静的看着他。
“呛!”
他当真支起身子,去开城门,立即有汉民冲上来要踢打他,一群戎人也冲了上去,城门口顿时混战成一团。
砰的一声,城内的铁成撞上了城门,他是被一群汉民踢上去的,那些人指着城外的方向,疯狂的笑着,“你这到死还说贱货无辜的戎狗,这下你可听见了吧?你去开门啊?给你的女人你的主子开门啊?”
身后那断臂追来的老哈将军突然大笑道,“孟城主,你说能叫开门的呢?你失信了,大帅会不高兴的!”
孟扶摇心底一沉,眼前黑了一黑,身子一晃险些从马上栽下来,她身后黑衣人急忙扶住他,随即便听见他一声闷哼。
孟扶摇猛的一扬鞭,快马冲到城门前,一鞭将城墙砖打得粉碎。激起的烟尘里她心急如焚的大喝:“开门!追兵马上来了!你们要害死我们吗?”
身后大片马蹄踏地之声响起,如一阵雷鸣轰然而起,天边起了一阵黑云,腾腾包卷天地。
孟扶摇若有所悟,赶紧取下腰上系着的人头,举起来给他们看,“我是诈降!这是敌军主帅图贴睦尔的人头!戎军将领几乎死尽,三日内一定退兵!开门,快开门!”
这一松懈便觉得全身的伤口都叫嚣起来,都骨头都似乎立刻要散架,孟扶摇挣扎着,策马上前对城上喊话,“开门!我回来了!”
从身后刮来的风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息,戎人士兵在那个断臂了依然十分凶悍的将领驱使下,策马追杀不死不休,孟扶摇环顾身侧,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四个人,接到她的时候,这些人已经死伤三分之一,这一路追杀下来,战死的,力竭的,那些陪着她从尸山血海中杀过来的人,一个个从马上跌落,再瞬间被呼啸而来的骑兵踩成肉泥,孟扶摇只能含泪伏在马上向前冲——她的缰绳握在领头的黑衣人手中,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来自身后的暗箭。
一夜冲杀。
他转身,扶起孟扶摇,道,“走!”
“我有什么理由不信你们?”孟扶摇笑着,一口截断他的话,“我们,冲吧。”
又整整经过小半个时辰的砍杀后,她和黑衣人才艰难的汇合在一起,两人都是一身的鲜血和碎肉,孟扶摇的眼睫毛都快给血糊住了,黑衣人身侧的四人,也只剩下了两人。
这个时候,哪来这么一批人救援自己?孟扶摇愕然看着,她从未亲眼看见过隐身在元昭诩背后的暗卫,自然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那声音听来和自己这方很像,竟然也是人被杀的时候发出的惨叫声跌落声骨头和骨头的碰撞声血肉和血肉的挤压声,而那瘆人和密集的声音竟然不是在一处发起的,而是同时发生在三处,甚至把脚垫高,还能看见前方人群突然发生骚动,靠近辕门处有三处地方像是被尖刀突然刺进,血肉横飞的混乱着,原本一直攻击着孟扶摇的士兵,都愕然转过头去。
孟扶摇杀累了——连番不断的杀杀杀,她便是铁人真气也将耗尽,来之前即使早有准备干掉了一大碗肉,也架不住这般无穷无尽的包围和消耗,抬眼一望,人头好像一点都没减少,依旧数量惊人的黑压压倾倒过来,而自己先前杀掉的那些人,却好像只倒掉了大海里的一滴水。
政宁十六年初,戎军乱,困姚城,时后为姚城城主,以八百士对五万兵,守城半月杀敌三将,四战连胜灭敌数千,戎军不可得之……后为姚城汉裔存亡事,孤身忍辱诈降,时为万夫所指而不改其志,于戎帐夺主帅之威,立歃血之盟,尖刀割心,暴起杀人,杀戎将七,伤一,为戎军所困,后陷重围不改其色,剑指弑天,浴血踏尸,所经之处,血流漂杵……此役,后以单人之力灭敌近千,自神武永烈皇始,百年之下,未曾有也……
死了多少人?不知道,只知道后来脚下不平,一具具全是尸首,她只得一边杀人一边将尸首踢出去,踢出去的那些尸体在半空爆出血雨,再将那些重重叠叠冲上来的人撞飞……永无止境的杀。
到得这一步,孟扶摇已经将全部思绪放空,逼自己成为杀人机器,她跃身投入那武器刀光血肉的海洋,黑色长刀如闪电不停的刺进戳出,她如摩西分裂红海,所经出左右纷飞绽开鲜血的波浪,那样的波浪中她已化为黛色追光一抹,携着午夜厉烈的风携着激飞的血雨携着漫天的肉屑,如一条呼啸的血线穿裂彩色的士兵之洋,每前进一步便是一个血脚印,每前进一步便是一具残肢断臂的尸首。
血海,刀山。
相距太远,一刀未能灭敌,孟扶摇想再补上一刀已经迟了,层层叠叠的士兵,已经在受伤的将领指挥下如黑压压食人蚁群般涌了上来。
碧色刀光映青了那将领惊骇的眉眼,他话也来不及说了,拼命侧身后退,还是逃不过孟扶摇夹上“破九霄”内力的利刃。
“有刺客!弓箭队集合!”
能隔着帐幕便发现里面情形不对,并且判断出她的存在的男子,必然不会像他言语表现出的那般粗犷,这应该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对鲜血和死尸气味无比熟悉,这样的人,会是棘手的对手。
不过,要灭她,还要看她愿不愿意!
事情已不可挽回,一举灭掉所有将领完身而退的计划,功亏一篑。
帘外那人,呼吸逐渐粗重,隔着厚厚的牛皮帐篷,听得见他似乎在喘气,紧张的、不安的、内心充满惊疑的喘气。
那手指却突然缩了回去。
门外的汉子,手指已经掀开帘缝一线。
随即轻巧的蹿到帐篷后,掣刀在手,静静等待,黑暗中眼神亮如一双欲待捕捉猎物的兽眼。
还有一个漏网的!
沙泓正要说话,忽然目光一转,惊道,“不好,我怎么才发觉,这里少了一个人!”
沙泓笑了笑,道,“在下接到主子命令,如果有遇见您,无论在何时何地,务必全力相助。”
“是,”沙泓在一地鲜血狼籍中面不改色,“上阳精骑十八分队第六队暗隐所属。”
那个叫沙马的男子,正是孟扶摇进帐时和她对视的男子,他平静的收回自己的刀,对霍然转身看他的孟扶摇躬身,“孟城主,在下沙泓。”
不是孟扶摇的匕首,是一把戎族将领专用的缠金丝的弯刀。
“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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